从峰顶到峰顶

作者: 徐卓媛

从峰顶到峰顶0
登顶珠峰后,徐卓媛展开随身携带的国旗

对于18岁的徐卓媛来说,2023年登顶珠穆朗玛峰的历史性突破已经成为过去。一年前,她再次出发,投入“7+2”全球攀登计划中。“7+2”是指攀登七大洲各自的最高峰,并且徒步到达南北两极点的极限探险活动,“7+2”的9个点代表的是地球上各个坐标系的极点,代表着极限探险的最高境界。

2023年登珠峰时,16岁的徐卓媛成为南坡登顶珠穆朗玛峰最年轻的中国登山运动员。2025年新年,18岁的她讲述了这一珍贵的经历,她说:“那是大自然教给我的最生动的一课。”

筑梦

准备登珠峰的过程中,有很多煎熬时刻,最煎熬的是抵达珠峰大本营的时候,爸爸感染了肺炎,差点肺水肿。他只能坐救援直升机回到尼泊尔加德满都。爸爸回去以后,我和其他几个队友继续往上冲,妈妈很担心,希望我撤下来。

我没想过撤,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每天早上6点30分起来上学,放学就训练,训练完还要上晚自习。仅针对性训练就进行了一年多,我要穿着10公斤的负重沙衣爬楼,还会在腿上各绑6公斤的沙袋,跑10公里或者做深蹲。

珠峰南坡的大本营在海拔5300米至5400米处,登珠峰前最后几个月,我每个月都要去云南、四川等地登5000多米的山峰进行拉练,适应海拔。而且,我到尼泊尔加德满都之后,徒步走到珠峰大本营,走了7天,好不容易走到了,不可能上都不上就撤回去。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珠穆朗玛峰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爸爸曾在2007年5月登顶,是湖南省第一个登顶珠峰的人。我1岁的生日礼物是爸爸登珠峰时背的氧气瓶,家里到处是雪山的照片。

小学毕业那年,爸爸送我的毕业礼物是青藏线—川藏线的自驾之旅。那次路过四姑娘山时,爸爸就带我登上了四姑娘山的大峰。对于一个南方孩子来说,那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8月盛夏,我在山上看到了雪。从那以后,我开始向往雪山,我要作为攀登者,到珠峰上面看一看。

一个12岁的小孩说要登珠峰,不会有人当真,但爸爸相信我。初二的假期,爸爸带我去参加中国第一届珠峰攀顶登顶者大会,还跟前辈们一起攀登了奥太娜雪山。我们凌晨3点出发,有一个前辈很快就下来,还和爸爸一起吃了早饭。我到下午一两点才下撤,我意识到差距是如此之大。

初中3年我一直在读书,并没有太多时间训练。高一完成学考以后,我报名登慕士塔格峰,开始为登珠峰做准备。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对于登山者来说,是通往珠峰南坡的一张门票,能否登顶这座雪山,意味着你有没有资格攀登珠穆朗玛峰。

登顶

我挑战登珠峰是在2023年。5月14日,我从C3(珠峰南坡营地)醒来,最后冲刺的路已经修好,要开始登顶了。C3位于洛子峰的中段,海拔7200米,是个斜坡。晚上睡觉的时候人都会往下溜。那晚我睡得不好,早上5点多就起来收拾,准备冲C4。这是登顶珠峰前的最后一个营地,海拔7900米。上午9点多,我到了C4,开始准备冲顶。

那天风很大,中午还下雪了。这个时间开始下雪,我们很着急。风刮到8级以上人都站不稳,如果天气再恶劣下去,可能就要下撤。在帐篷里,我听到四面八方的风呼呼地刮。本来我跟一个姐姐同住一个帐篷,“协作”为了安全,跟我们挤到一个帐篷里,这才抵住风。

下午5点多,当时的风大概有7级,我们问了夏尔巴向导,他们登顶过很多次,对风很敏感,会有基础的判断,他觉得没问题,领队决定上。

晚上8点,我们开始冲顶,胸口的拉链上都是冰,拉不动。雪不时把我的氧气面罩冻住,挡住视线,我看不清路,需要“协作”不断帮我拍开。大风吹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隐形眼镜被冻住了,突然掉下来,我以为眼角膜掉出来了。

天很黑,我只能低头往前走,每次一抬头,远处就是一个一个的亮点,我以为那是走在前面的人戴的头灯。“协作”告诉我,前面没有人,那都是星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离星星可以这么近。

走着走着,天快亮了。“协作”告诉我,前面就是有名的希拉里台阶。那是山脊上一条非常窄的路,只能一只脚过。右边有个雪岩,左边就是悬崖,我下意识往右边靠了一下,没想到雪岩一碰就垮下去了。它其实就是薄薄的一片雪,只是被风吹得立住了。

5月15日清晨,我是跟太阳一起到达山顶的,那天只有我上去的那20分钟太阳出来了,我觉得这就是攀登的意义——一种自然现象不可能完全属于谁,但在那个时刻,我站在那个地方,那一刻的美景只属于我。我真切感受到,和存在了亿万年的大自然相比,自己很渺小,因为山峰接纳了我,我才有机会站在它的肩膀上欣赏美景。

我举着国旗拍了几张照片,作为一个16岁的年轻人,能把国旗带到“地球之巅”,向全世界展示我们中国青年充满挑战精神的样子,我感觉很骄傲。

下撤

登顶珠峰之后,更令人崩溃的是在下撤的路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人是会累死的。我在前一天晚上8点开始冲顶,第二天早上5点登顶,接着就下撤,又走了一整天,凌晨3点才回到大本营。那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路,我用了22个小时,中途没有睡觉,几乎一直在走路。

走到后面我的腿好像自动在走,但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冷,可能会失温。走到昆布冰川已经没有人了,因为大家几乎都选择在C2休息一晚再下撤,但我太想回去了。

昆布冰川是登珠峰最大的挑战之一,它位于珠峰大本营和C1营地之间,是一种移动性冰川,有巨大的冰裂缝和冰塔,有的冰裂缝可以靠自己跨过去,还有很多需要借助横梯通过。横梯非常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人在上面爬,下面就是几十米、几百米的裂缝,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协作”陪着我,我感觉很孤独、很委屈,边走边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太累了,整个人很恍惚,我就问“协作”,来的时候没走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可是我说的是中文,他也听不懂,但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把中文翻译成英语了。我看着他,不停地说:“太远了,太远了!”他说:“不,不。”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说,我好像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走到营地时,领队来迎接我,我觉得不真实,只记得一大群人拥上来,耳边非常嘈杂,但我已经失去意识。我几乎3天没合眼,其中两天还一直在走,我甚至没力气走进自己的帐篷,就在大帐篷的一个沙发上睡着了。

下撤途中,包括回去以后,我想过以后再也不登山了。从珠峰下来,在加德满都醒来时,我浑身痛得下不了床。但很奇怪,不到一个月,我就又开始新的计划,想要完成“7+2”。

再出发

妈妈本来以为从珠峰下来,我的登山计划就完成了,当她得知我还要完成“7+2”时很崩溃,但还是决定支持我。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她陪着我一起走过好几个地方。

2023年12月27日,我们俩背着30公斤的行李朝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出发。这一路妈妈很辛苦,这座山和我之前登过的山不一样,一直下雨,特别潮湿,我们的防潮垫、背包都湿了。上山才两天,妈妈的膝盖就受伤肿了,我一直跟在她后面,陪着她慢慢走。在山上,我是照顾她的那个人,甚至可以作为她的半个“协作”帮助她登山。但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担心我,其实她忘了,在这方面我比她更有能力去面对。

2024年8月,我们又一起去了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山。中间有一段山路很不安全、很陡峭,路绳又打得不好,我看到妈妈的腿在颤抖,她很害怕,但很坚强地完成了。

我问她,为什么想登山?妈妈的回答是,她觉得登山很苦,但既然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就想看看登山为什么能吸引我,想吃一下我吃过的苦。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执着于登山?或许是因为登山让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我向往大自然,不想把自己困在屋子里,那些通过攀登感悟到的道理能让我终生回味。比如放弃,这是攀登者最难学会,也是最需要学会的。

很多时候,有些人可能有登顶的力气,却没有下撤的力气。每年都有人在下撤时,因为体能衰竭遇难。这些极限运动不可避免地会涉及生死,我能在十几岁的年龄去思考这个问题,这是大自然对我的生命教育。我更能理解那句话:对攀登者来说,登顶不是终点,回家才是。

2024年,15岁的艾力库提登顶珠峰,打破了我之前创造的纪录。很多人问我,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其实不会,我们俩更多的是惺惺相惜。我很开心,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入攀登行业,这能反映出我们中国青年积极向上的面貌。我相信,这个行业也会因此发展得越来越好。

(芳 草摘自《北京青年报》2025年1月9日,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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