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自己的生命举行升旗
作者: 仇士鹏今早起床,已是七点四十,却依旧提不起精神。仿佛有一道铁锈塞进了脑子里控制转动的枢纽,眼神像是流水上的落花,始终无法聚焦。浑浑噩噩中,突然回忆起高中晨读的日子。
那时候,每天六点便要起床。可晚自习十点多才结束,回宿舍后再酣战一通书山题海,往往已到凌晨。所以,早上要靠着舍友的大力推搡,我才能迷迷糊糊睁开眼。而住校前,更是要五点多起床,到校后甚至记不起早饭吃了什么。
坐起身后,身体比灵魂更先恢复意识。穿衣、叠被、收拾书包、打扫卫生……在狭小的宿舍,每个人都灵活得像一只被猫追赶的老鼠,手忙脚乱,又互不干扰。到了公共洗漱间,更是人满为患。见缝插针地放下盆,吐掉嘴里含得起泡的牙膏,抹几把脸,匆匆下楼。在宿舍楼锁门之前,一定要夺门而出。
老师说,成绩上,一分就是一万人,我没见到;舍友说,食堂里,一分就是几十人,我见到了。几栋宿舍楼同时喷出滚滚人潮,迟上一分钟,赶到食堂,就会从队头变成队尾,只能不停地跺脚、勾着脖子,反复看打菜阿姨一下一顿,不急不忙地按着刷卡机。
踩点到了教室,发现老师还没到,腿上堆积的乳酸终于生效。把打包的早餐狼吞虎咽掉,晨读正式开始。
彼时的风并不凌厉,反倒如晨曦一般温柔,吹得天空仍陷在深沉的梦里,但刚才依稀可见的残月已悄悄退场。等上一会儿,天空才像是从海底浮了上来,颜色变得轻盈而透亮——它姗姗地醒来了。天地间压抑的寂静开始消散,流云逐渐有了纱的质感。
这时,累和困杀了个回马枪。
眼皮率先抵挡不住。我闭上眼假装背书,安慰自己只是休息一会儿。可四肢很快也投降了。胳膊不由自主地摆成枕头,头缓缓躺了上去。一梦千古。直到我被老师拍醒,默默地走到后黑板前,站着读。
我其实也身不由己。在冬天,教室被灯光熏成暖黄色,沉闷、温暖——窗子上都起雾了,比摇篮曲还能催眠。想睡不敢睡,脑子里遍布撕裂的痛楚。所以高二以后,我们就到走廊上晨读。阴沉晦暗的天色与时不时拉起的长风让寒意锋利地展露出来,能刺破任何想凝聚的困意。知识点便随着冷风一阵阵地往脑海里挤,大脑被刺激得格外清醒,甚至有多余的精力去畅想下一次月考时,背得滚瓜烂熟的我会有多么风光。我们把书摊放在护栏上,手缩进袖子,读书、跺脚、在原地转着圈背诵。样子很狼狈,声音却很洪亮。
那时候,好胜心极强的我们,在晨读上也会一较高低。我们曾和隔壁班比较,哪个班出来晨读的人多,读书声音响——事实上,年级里也提倡这样竞争,甚至举行过跨楼层的班级早读比赛。有一次,我站在他们班的前门口,和坐在第一排的朋友对战,音量上你压我,我压你,缠斗个不休。战况正酣时,我甚至有种一人盖一班,声震群雄的豪迈之感。刚要再接再厉,他们班的老师背着手走了出来,斜瞥了我一眼,然后站到走廊上眺望远方。我的声带立刻就熄火了。灰溜溜地从后门逃回班级,再偷眼望时,那位老师也“班师”了。
隔天早读时,他们班的声音格外响亮,据说巡查的主任在楼上都听得倍儿清楚。
如今回想那段时光,竟有着丝丝怀念。晨读很苦,但正是它,为一天的激情开了光。精力旺盛的身体、锐意向上的意志和并肩前行的回忆,都在晨读声里熠熠生辉。而我人生的开端,何尝不是被那贯穿三年风霜雨雪的晨读开了光?
耳边,闹铃再一次响起,我知道,必须去上班了。途中,听到有人聊天,说他早上六点半就起来,晨跑六公里过来上班。瞥了一眼对方健美的身材和明亮的眼睛,想想自己圆乎乎的肚子和昏沉的双眸,我的心里一动。如今,人生进入下一段旅程,并不需要晨读了,但晨跑呢?要不要让那份怀念在老树上抽出新芽?
毕竟,无论是晨读还是晨跑,都像作家王开岭所说,是在给自己的生命举行升旗!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