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花之籁,芳润心海
作者: 曾雪敏对于自然界当中的动物而言,白是稀有的,因为白色太过显眼,隐蔽性差,捕食成功率低,同时又容易被天敌发现,甚至随时有生命危险。然而在花卉中情况却正好相反,白色花卉的数量在色彩缤纷的自然界里独占鳌头。
白,是纯洁的代名词。或许正是由于造物主的偏爱,连我的审美都受其影响。我爱白色已是爱得热烈,衣着、饰品乃至家装,无不以白色为最优先考虑。而我更爱那些素白的花卉,因它们美得最是纯粹,带给我们内心宝贵的安宁。
一
古人用蕙心兰质形容女性的姣好,兰花之美可见一斑。初春时节,冬天的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街上的行人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仍有些锋利的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满树的玉兰忽然绽放,朵朵向上,傲挺枝头。以至于我先看到的不是树上的花朵,而是地上的花瓣。白色的花瓣很是亮眼,大片大片地落在地面上,使人不容忽视。
白玉兰又名“望春花”。它一如自己的名字,瞭望着春天、盼望着春天,是春天的信使,为大地捎来春的音信。这就是白玉兰的使命。当春寒料峭,她却已然蓄势待发;当春风拂面,一树白花便应声开放。细细端详,千枝万蕊的玉兰花莹洁清丽,如削玉万片,晶莹夺目,散发着阵阵清新、淡雅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像一只只洁白无瑕的玉铃在风中摇曳。玉兰花开,不是一朵一朵次第绽放,而是同开一树,无需绿叶映衬,无需草木布景,就能独领风骚,独自成趣。每一个花苞都是向上挺立,没有一丝萎靡之气,仿佛是女中豪杰,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玉兰的花语是“高洁”“芬芳”,同所有兰花一样,象征着人世间的美好品质。当我站在一棵蓊蓊郁郁的白玉兰下,当我的目光与花朵莹莹的眸光相遇时,我的心灵被纯洁优雅的白玉兰打动,被它的光芒照彻。其貌不扬的玉兰树用花朵说话,表达情感和思想,它的语言如同古筝神韵,在我的心田缓缓地流过,涤去浊世的尘埃。我不住地想象,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温婉女子从画中,或是从古老的小巷移步而来,白色的衣服衬着她的孤寂,轻柔细碎的步子令风也沉沉醉了一地。
十岁那年,母亲买回一棵小小的玉兰树,栽进后院的花盆里。三年后我家搬进楼房里,彼时的白玉兰已枝繁叶茂,索性在后院挖个坑让它彻底生根。往后的每一个春天,玉兰开了满枝,花香四溢,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中晶莹剔透。有的落在地上,我们弯腰去拾。有时候我们从梯子爬上去摘满满一篮,用来装点家里的各个角落,于是年少时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白玉兰的味道。
光阴飞逝,玉兰树愈发高大,葱茏,并且伸出许多树杈。待我二十岁那年,玉兰树开花时最高处的花就算用梯子爬上去也够不着了。一楼的邻居说这棵大树挡了他们的阳光,便毫不留情地将玉兰的一些枝杈砍去。待到我成家,母亲搬来与我同住,照料我和孩子的起居,只有父亲留在老宅。在他的维护下,玉兰树即使被砍去一些枝条仍坚韧地活着,只要它的根深深扎进土地,花朵永远如期绽放。二○一八年爸爸离开了我们,待我回去收拾东西时,后院玉兰树却已不见踪影。也许它被移栽别处,抑或是被连根拔起,我不得而知。我唯有惋惜,它是父母的青春岁月,亦是我的年少时光……
或许每一株白玉兰都有它们的故事,它们就是这样兀自开在街头巷尾,它们在许久之前就被种植下去,以至于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没有什么人会刻意为它驻留。不似桃花、杏花、樱花那般,一到盛放的时节便引来诸多爱好者摄影留念,因而体察它的美需要格外留心。就在这一株株白玉兰的树下,我沐浴着春日的黄昏,与玉兰花们短暂的邂逅。那片刻时光里满是馨香,使我的心中充满暖意,于是脚步也增添几分力量,生活又多出几分活力。
二
犹记得念高中时,读到茹志鹃的小说《百合花》中那催人泪下的情节——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的战场。主人公结识了一个老实、害羞的通信员,在为部队向人民借被子时,主人公帮助他找一个新婚不久的媳妇借到了那床嫁妆——红底上缀有百合花的新被子。然而,那个年轻、朴实的通信员却为了革命事业牺牲了自己的宝贵生命。那个新媳妇专心致志为他缝补衣服,并最后把那床绣着百合花的被褥盖在他身上,缅怀他的离去。在硝烟纷飞的解放战争战场上,生命就如鲜花一般脆弱易逝,却处处体现着革命先辈们的高洁品质,一如绣在被褥上的百合花——神圣、庄严、纯洁。
我大抵是在那一场引人喟叹的邂逅中认识百合的,在寂静中聆听心语的百合如何让人不爱。在春之深处,百花争艳,百合却以素雅之姿,独领风骚。既如仙子下凡,亭亭玉立,又宛如凝脂,轻轻一颤,似乎能滴出水来。百合之香,不似玫瑰浓烈,也不似茉莉清幽,它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淡雅而持久,是天地间的精华凝聚而成,令人心旷神怡。白百合的花语是纯洁、高贵和祝福,在这喧嚣的世界里,就像是一眼清泉,洗涤着人们的心灵,告诫众生,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要保持一颗纯洁的心,追求那份属于自己的美好。
因此每每经过花店,我总买上一束,买上几朵,插入家里的花瓶。于是一连几日香飘四溢,它们自顾自地播撒沁人心脾的芬芳,素白的外表彬彬有礼,却总是有所保留的。百合的花苞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温度才会达到盛放的状态,倘若条件不足,那它情愿关上那道心门,封心锁爱,了却余生。它将开未开,踌躇犹疑的姿态,恰似一个少女细腻敏感的内心,多想有人读懂她,多想有人呵护她,为她遮风挡雨,对她呵护备至,让她的美丽在这世上留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更久一些。
我原以为,在赣南不宜种植百合,只能依靠进口才能短暂停留。因此每当我将它们从花店买回家里,定是悉心打理,修枝剪叶,插入专供百合休憩的花瓶,然后凑近花蕊处那一点嫩黄吸嗅芬芳。我深深被它的美所陶醉。它的花期短得令我心疼。我将它置于温度合宜的室内,每日换水,用尽心思照顾。然而即便我再期盼它的花期长一些,更长一些,可它的衰败亦是板上钉钉,是从外地漂泊而来,离了自己的根,我再如何努力也是无济于事,它自己却毫不在意似的,纯白的花瓣仍旧那样素洁直至化作尘土。
然而五月,在送孩子放学归来的路上,我意外看见几朵盛放的白百合。一根藤上长了几朵百合,竞相开放,似伸向四面的喇叭,热烈张扬。我惊叹原来在这片土地上也有适合种植的百合花,于是乎,我每天迎着百合的身影上学放学。
三
我喜爱盛放的花儿,每到公园定是寻觅,偶尔见片片开在枝头池边的大朵的花儿便惊诧地赞叹,尤其是夏日中央公园那一池菡萏,分外吸引我的目光。春季,大片的莲叶似一个个大莲蓬,重新焕发生机。约莫五月,莲叶旁便开始冒出花骨朵儿。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它便渐渐舒展全身,待到七月,便是它的主场。彼时百花皆因不耐炽烈的高阳而偃旗息鼓,唯有那一池白莲翩然起舞,风在池塘上刻出粼粼波光,鱼虫蛙鸟都来为它协奏,引得游人驻足观望。
世人皆知荷花色彩瑰丽,尤以杭州西湖之荷最负盛名,杨万里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脍炙人口,以至于荷的名气几乎盖过莲。其实荷花不过莲花之一种。我喜欢在那一丛粉嫩中寻一朵盛开的白莲。它遗世独立,自矜自持,相比别家更多一抹对俗世的不屑一顾,自有它的朴实纯粹的美好。而远远地见那一朵干净的白莲,也令我如遇知音,流连忘返。
关于白莲还有这样一则传说,相传城山脚下白家庄住着一户人家,两人所得爱女取名白莲,不久母亲去世,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待到白莲长大,亭亭玉立,远近闻名。附近恶霸财主听说,便想据为己有,差使家丁上门威逼利诱,于是白莲便假意答应,待将财主诱上城楼将其推下,报仇雪恨,最终同归于尽。而就在白莲葬身的池塘里,长满了青青荷叶,开满了洁白如雪的白莲,花香四溢,世人谓之坚贞。
这正应了莲花在文人墨客的笔触之下成为品性高洁的代名词,北宋周敦颐独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们能看到美不胜收的莲池,底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是厚重的淤泥供养出这一株株皎洁的白莲,也是在这淤泥里生长出莲蓬。将青绿的莲蓬用水洗净,褪去外衣,便能看到洁白无瑕的莲子,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驱散暑气,沁人心脾,好不惬意!取出莲习,便又是一味药剂。莲的地下茎叫藕,有管状的小孔,中通外节,接连不断,藕断丝不断乃“人之情谊之长久”之意。我亦钟爱甜糯乳白的藕粉,秋季吃上一碗,生津健脾。
莲之美可说内外兼修。美丽的外表下深藏丰富的灵魂,由远及近,由外而内,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们都无法忽略掉它任何一种价值。莲生于江南,因而也适应本地的风土。近几年赣南的莲池越来越多,就在家附近的古老的祠堂外便有一大片莲花池,池中间有一条路,走在路上,只见两旁的莲花竞相开放,如此近距离触碰到大朵的莲花,我赶紧叫上同伴,寻到一颗白色的花骨朵,在相机中留下纯洁的光华。他日游历宁都时,我再度与它的倩影相遇。小布镇的红色旧址群俯拾皆是,而皎洁而娇嫩的白莲似乎也经受了暴风骤雨般的革命岁月,最终开放在旧址群门口,一大片荷花池,颇有一种隐者的淡然。而宁都如今更已是远近闻名的白莲产地,当莲田丰收,连片的荷花竞相绽放,累累的莲蓬硕果低垂,在微风吹拂下,轻摆罗衫,引来清香无数。
四
我与白梅只在梅岭有几面之缘,但不妨碍我对它的一见倾心。梅岭如其名,是盛开着梅花的地界。我与梅岭结缘要追溯到少年时期。那时表舅家住在赣州大余县,热情的表舅妈常邀我们去大余玩。坐着摩托车行至村口,元月的赣州已浸透了冬的气息,天未亮,走在村子里不时传来阵阵凉意。村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阒无声息,似乎狗成了村庄的主人。唯有我们走过时能听得门后传来几声犬吠,使我们几个孩子被一吓;或是凑近了细嗅我们身上的味道,又悻悻地走开。
走出清冷的村庄,一切变得热烈起来。梅关的古驿道是我们旅途的重要一站。一路上可见不少梅树,驿道外以红梅、粉梅居多。待到上了梅岭入了梅关,便来到白梅花的世界。我曾经也观赏过植物园中的梅花,一株株白梅树亭亭玉立,枝头挂满了洁白的花朵,在寒风中摇曳生姿,宛如一群白衣舞者,在冬日的舞台上轻舞飞扬。园中的梅花尽管也是身姿绰约,但毕竟身处优渥的环境,身上多了几分娇媚。而生长于山中的梅花,其身上的傲然则是园中梅所不具备的。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漫山遍野的白梅远望去好似白雪覆于梢头;细观赏之,朵朵寒梅于枝丫间招展,又像是一只只白蝴蝶在枝头飞舞,淡黄的蕊是如此娇嫩而纤细,使人怜惜忧心于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它该如何自处。暗香疏影的白梅千姿百态,整个古驿道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梅香,冰清玉洁的姿态成为梅岭中最赏心悦目的风景。我深深地被这份纯净所吸引,仿佛置身于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
如今岁月静好的梅岭却曾发生过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那素雅沉默的白梅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复前行,不多时便行至一处山坳,山坳口的石碑上镌刻着铿锵有力的《梅岭三章》,表舅为我们讲述了这段往事。同样发生于冬天,那是1934年的冬天,由于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中央苏区危在旦夕。为了拖延敌军向中央苏区进犯,为中央领导机关和中央红军顺利转移争取更多时间,中革军委命令红三军团、红一军团第十五师即少共国际师、闽赣军区独立七团、十一团计三万将士,于石城以北阻击敌人。当是时,指挥作战的陈毅、项英等重要将领被敌人跟踪包围,于是索性躲进梅岭的丛莽间。前后二十余天不仅需要对抗敌人的“围剿”,同时还面临断水断粮的窘境,正是在这一艰难困苦中,陈毅元帅以必死的决心和冲天的豪气写下了这首绝命诗《梅岭三章》。
镌刻此诗的梅岭山腰处正是当年陈毅元帅避难之处,岁月的风雨将刚劲的红色字体洗刷得斑驳不清。但那若隐若现的红,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我们思绪带到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使我们得以感受先辈们的革命豪情,缅怀那无数先烈为共和国的诞生付出热血乃至生命的峥嵘岁月,让无数子孙后代铭记这曲壮烈悲歌。
或许陈毅元帅乃至诸位红军战士们见到这漫山遍野的白梅,心中也会油然而生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同样面对着困厄,却同样顽强不屈,下定决心在这世间创一方雅境,留一抹芬芳。梅岭的白梅见证了新中国波折起伏的成长历程,因而或许也受了共产党人的精神感召,至今依旧带着它的坚韧傲立于陡峭的山崖,不畏山巅之寒。
生活中的我几乎只钟情于白色,偏爱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看到白色,内心便自然渐趋平静。我始终觉得没有比一身素白更雅致的了,扎一朵白色素净的头花,着乳白T恤,下身再搭白色长裙,我自己也成为一朵盛放的白色花卉。白花,纯洁无瑕,不染尘埃,它们在赣南的土地上扎根,与世无争。白色的花静静地绽放,宛如历史的见证者,仿佛向世人诉说那些不平凡的岁月,讲述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
作者简介:
曾雪敏,江西省赣州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生态文化》《中国环境报》《江西日报》《辽宁日报》《教师报》《江西工人报》《江西政协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