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教育相随

四月的一天，我对学生说，其他班都在商量毕业照穿什么，如果他们也有此想法，最好提早准备。学生们多数表示正有此意，我问谁愿意负责此事，L同学举手，我说那就全权交由她负责。

几天后，课间。H和W同学找到我，说她们想借用语文课几分钟时间对全班讲些话。我问讲什么，她们说L从网上选了几套汉服征求意见，她们几人觉得样子虽然不错，但不适合自己的身材。她们也找了几套衣服，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她们觉得L没有兼顾她们的感受，甚至有点霸权。我建议她们可以私底下沟通。她们说跟L沟通的时候，L情绪很激动，还眼泪汪汪的，根本没法交流。

我表示之前已经明确了此事由L同学负责，我不好再插手。她们说：“老师你一直不是讲‘民主’吗？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表达‘民意’的机会呢？”我说：“你们可以想方设法跟负责的同学沟通呀，找我不合适。”她们说：“那最后照相的时候她们穿她们的，我们几个人穿我们选的跟她们比较接近一点的衣服行不行？”我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主。”

两人很不高兴地走了，接下来的整节课都一直气鼓鼓的。

晚上我在网上给L同学留言：有同学对集体购买汉服有不同意见，请酌情处理好。L同学没有回复。第二天下午上课，我一进教室，发现班长站在讲台上，眼圈还有点湿润，正在说话：“之前在班里、群里问的时候没几个人吭声，现在都定下来要去买了，一些同学却在底下说三道四。咱是一个班集体，有啥事就公开说，没有必要当面不说背后乱说。”H同学立刻站了起来：“你们选的汉服只适合一部分人的身材，像我们几个穿上并不好看。”L同学也站起来：“很早就征求大家意见，你们几个人都没有表示过不同意，现在都联系得差不多了，你们却说不好。”H说：“那你们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剥夺我们爱美的权利吧！如果你们非要买汉服，那我们可以退一步，买自己喜欢的、跟你们的颜色比较接近的衣服，到时候拍照也相对比较和谐。”一直沉默的“学霸”D同学站起来：“我们还是不是一个集体？为什么别的班那么多人衣服都能统一，我们班这么点儿人都统一不了，还要弄好几种衣服呢？”

我一直在旁边看，没有插嘴。班级本来就是个小社会，我想看看这些学生能不能自己解决问题，他们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我应该放手了。

这时有学生在底下喊：“干脆穿校服得了！”有学生立马附和。还有学生喊：“穿什么校服，谁想穿啥就穿啥！”眼看情况越来越糟，班长说：“我们先确定一个原则，在这件事情上要不要少数服从多数？”体委也站起来帮忙：“穿得乱七八糟我们还是一个集体吗？”……

眼看班长也收拾不了，我不得不出面：你们别再浪费语文课的时间了，举手表决最简单。先举手表决要不要在这件事上少数服从多数。学生举手，通过，要。我说那接下来很好办，继续表决要不要统一服装，举手，要。再表决要不要穿汉服，要。然后再将之前选好的几套汉服图片给大家表决。最后走了一圈，结果还是L同学之前建议的那一套。L撇撇嘴：看看，折腾半天有什么意义。我问学生，有意义吗？班长说很有意义—因为大家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开诚布公说了出来，虽然刚才几个同学情绪很激动，但还是有礼有节，说出来就舒坦了。我说，更大的意义在于虽然结果相同，但是这一次是真正走了民主程序，所以有不同意见的人才不会不服气。

我对全班说：“民主是自由后的集中，永远不可能兼顾每一个人的需求，这是必然的。举过手之后就要遵守自己的选择。另外，我特别欣赏H等同学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敢于表达的勇气，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特别需要的，希望你们能坚持这一优秀品质，也希望其他人能向她们学习。”

这时班长走到H同学跟前嘀咕了几句，刚才还闷闷不乐的H突然面露喜色。班长上台对全班说：“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为了兼顾更多人的利益，让我们的毕业照拍得更美，咱能不能干脆拍三套照片—校服一套、汉服一套、自己衣服一套？”全班欢呼，一致通过。我笑笑：你们真能折腾！你们真有办法！

拍照的那天，风和日丽。校服拍完之后，她们立刻去换汉服。穿着汉服，每个人都心情愉悦、笑靥如花，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集体合影拍完之后，她们立刻四散而开，三三两两找合适的地方摆造型拍自己的小合影去了—大概是觉得美丽的汉服只是用来拍大合影太浪费了吧。接下来，人都找不到几个，竟然没有一个人提穿自己衣服拍照的事情，于是作罢。

照片洗印出来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要了所有造型、所有服装的照片。

尘埃落定之后，我很欣慰。

一为学生不平则鸣的勇气。虽然H同学最终并没有完全如愿，但是她有不满就大方表达、想方设法争取的积极态度，值得鼓励。许多人信奉“枪打出头鸟”，当自己利益受损的时候，或是默默忍受，或是仅在私底下发牢骚，却不敢大胆呼吁、表达诉求。H同学在毕业前给学生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让大家明白：站起来，说出来，事情就有可能因为你而改变。所以我在班里为她公开点赞，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二为学生公开透明的做法。班长、L同学、体委等，最后采用了公开讨论的方式解决问题，充分征求民意，这应该是现代民主社会的常态。作为社会未来的主人，他们给了我一个相信明天会更好的理由。

三为学生妥协退让的艺术。我没想到他们最后竟想出来拍好几套衣服的办法，兼顾了所有人的需求，达到了鱼安水安的双赢效果，真的是既有智慧又有境界。我想，这件事情也让他们明白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要一味强势到底，一味坚持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很多时候妥协比坚持更能把事情处理好，目的比手段更重要。

四为自己适度干预的策略。考虑到学生马上就要上大学，即将面对什么事情都是学生自治的局面，再加上自己一直不愿意借用班主任的权威在涉及集体利益的事情上随性拍板，给学生们留下一个霸道、不讲理的形象，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扮演了“组织者”和“引领者”，没有越俎代庖急着冲上去，仅是在他们遇到坎的时候稍稍拉了一把，让他们自己在处理棘手问题的过程中得到了心理上的锻炼，提升了交际沟通的能力，明白了为人处世之道。想一想，如果这件事由我直接处理，也许很简单、很省事，但是学生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这件事虽然看似殊途同归，但其实“折腾”的过程中每个环节里都浸润着教育的因子。教学相长，而成长必须经历一些事情—绝知此事要躬行。幸运的是，我们共同经历了，思考了，收获了，成长了。

（作者单位：陕西省西安市航天中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