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内涵、现实挑战及实施路径
作者: 张曙光 陈露[摘 要] 增值评价作为关注学生纵向发展状况,对教师贡献做出评价的一种发展性评价方式,应用在学前教育教师评价中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以教师在保教中所做出的贡献和贡献过程为评价对象,以质性方法为主、量化工具为辅,以教师、幼儿园管理者、第三方教育评价机构、家长等为评价主体。探索开展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可能面临法律依据薄弱、加剧“小学化”倾向、教育数据收集困难和专业发展支持不足等现实挑战,或可从完善顶层设计、坚持立德树人、加强技术赋能和注重教师培养这几方面探索其破解路径。
[关键词] 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教师评价
幼儿园教师队伍建设是学前教育内涵式发展的关键,如何对幼儿园教师进行评价关系着教师专业发展、儿童健康成长和幼儿园保教质量。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印发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总体方案》),明确提出了“改进结果评价,强化过程评价,探索增值评价,健全综合评价”,[1]为幼儿园教师评价指明了方向。教育部于2022年2月10日印发的《幼儿园保教教育质量评估指南》(以下简称《评估指南》)进一步落实了《总体方案》的相关要求,明确了改进评估方式,强调了过程性、发展性评估的重要性,突出了评估对幼儿园自我完善和提升的有力作用。[2]这些政策文件为教师评价改革指明了“探索增值评价”的方向。然而,当前我国幼儿园教师评价的主要功能是实行人事管理,根据评估等级对幼儿园教师做出解聘、降级、晋升、薪资调整等奖惩决定,以实施教师工作管理和控制,[3]这种静止性、终结性评价方式无法更好地促进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和提高保教教育质量。近年来,增值评价被广泛应用于中小学校效能评估、教师绩效考核和学生评价中,是一种注重对评价对象进行纵向成长幅度比较的过程性、发展性评价方式。[4]为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创新幼儿园教师的评价方法和手段,探究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内涵、挑战和实施路径,以发挥教育评价改革“指挥棒”功能,走好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之路。
一、教师增值评价的溯源
自增值评价引入教师评价体系以来,教师增值评价经历了由占主导地位、大规模应用到与其他评价方式融合发展的历程。[5]教师增值评价的大规模应用肇始于美国,在争议中不断演进,愈发成为一种提升教学质量、协助教育问责的政策手段。
(一)教师增值评价的起源及发展
“增值”(value added)原是经济学领域的专有名词,指的是商品投入和产出之间的价值增加部分。教师评价中引入增值理念,意味着对教师效能(teacher effect)进行评估,通过追踪一定时期内学生学业成绩的变化,利用科学的统计模型和分析方法剔除学生成绩受到的非教师因素(如学生的人口统计学特征、初始成绩水平、家庭背景等),进而分析教师对学生成绩增值的“净效应”。[6]
教师增值评价的实践应用兴起于美国。1966年美国的《科尔曼报告:教育机会公平》(Coleman Report: Equality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催生了增值评价的出现,该报告指出应以学生进步程度为核心来评估学校效能。威廉·桑德斯(William Sanders)等人于1984年首次提出以学生的增值分数来评估学校和教师的效能,后来成为适用范围最广、建设较完善的田纳西州增值评价系统(Tennessee Value?鄄Added Assessment System,TVAAS)。在1992年《教育改进法案》(Education Improvement Act,EIA)通过时,田纳西州将田纳西增值评价系统作为该法案的一部分,首次在政策和立法层面确立了通过增值评价对教师问责的合法地位。[7]2011年,在《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NCLB)和联邦政府“力争上游”(Race to the Top)计划的激励下,美国开启标准化教育改革,增值评价占据教师评价体系的主导地位。截至2016年1月,全美44个州和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已采用了增值评价方法对学校和教师进行效能评估,并有超过30个州和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通过了相关法律法规,强制要求学校将增值评价纳入教师评价体系,随后增值评价在全美范围内掀起应用热潮。[8]
(二)教师增值评价的进步性和争议
增值评价迅速成为美国教育政策和实践的焦点,英国、新加坡等国家也开始将增值评价纳入教师评估体系,用于制定教育政策、改进教学质量和提升学生学习成果。增值评价关注起点、过程和结果,以区间测量为分析手段,以增幅为评判标准。[9]其进步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增值评价关注学生进步的“增加值”,关心学生的初始状态、成长变化过程和变化结果,打破了以单次标准化测试结果评估学生成长和教师教学的传统评价模式,力求“不比结果比进步”;二是增值评价关注“净效应”,通过控制学生家庭和社会背景、前任教师和学校的持续影响等变量,一定程度上剥离出教师对学生成长的独特性和持续性影响,争取“不比背景比努力”,[10]提高了评价的公平性和客观性。教师增值评价借助数据证据和分析,为传统的终结性评价增添了科学客观的量化手段,为教师队伍建设和质量评估提供了新思路。此评价方法也得到了学者的支持,认为评级结果为“高效”的教师可创造较高的经济价值,高效能教师除了影响学生的短期学业成绩外,还会对学生后续发展产生积极影响(包括学生更有可能上大学、获得更高的薪水、在青少年时期生育率更低)。[11]
教师增值评价在许多地区和国家的教育决策中得到广泛应用的同时,也面临着诸多争议。首先,最突出的是增值评价的前提假设问题。增值评价以学生标准测试成绩,来评估教师效能为前提假设,但在影响学生增值的各种因素中,无法判定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业成就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12]学生学业成绩受到学校环境、前任教师、班级规模、同伴关系等教育系统内部要素,学生自身种族、性别、智力水平、前期学业基础等个体因素,以及学生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父母受教育程度等外部因素的综合影响,教师只是所有错综复杂的影响因素中占比不高的一个因素,通常在10%以下。[13]其次,增值评价的信效度、稳定性问题。在美国贫富差距过大、种族隔离严重的背景下,学生并非随机分配给教师,加之美国学生流动性强造成的数据缺失,无论用于阻断偏差的统计模型多么复杂,都会导致增值估算的信效度有限。在不同年份、不同班级、不同测试以及不同增值模型之间,增值评价估计值都会存在不稳定性,波动的幅度可能相当大。[14]例如,当研究人员使用不同的统计模型重新计算2011年《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公布的教师在阅读和数学方面的增值分数时,40%~55%的教师会得到明显不同的分数。[15]最后,增值评价的结果应用问题。尽管有研究表明,将增值评价结果纳入人事决策中,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提高教师质量,[16]但增值评价结果与教师薪资调整、解聘、终身教职授予等挂钩,此高利害评价方法使得一些教师和学校操纵学生考试分数,虚报教育数据,增值评价结果真实性有待考察。[17]此外,在2011年至2015年间,一线教师作为原告在联邦和州法院提起了至少15起诉讼,[18]认为增值评价侵害了自身权益,其奖惩性功能并不能有效提高教师教学质量。从长远来看,增值评价的使用是会改善还是会削弱教师队伍质量,目前尚无定论。
自2015年美国国会通过《每个学生都能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 ESSA)以来,地方政府教育自由裁量权扩大,各州和学区可自主调整或开发本土的教师评价体系。受此法案以及学者和教师对增值评价抗议的影响,原本在《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和“力争上游”计划下盛行的增值模式,其应用范围呈收束状态。[19]2018年,美国22个州已明确表示不使用或不鼓励使用教师增值评价。[20]增值评价虽在教师评价体系中的占比降低,但仍然和课堂观察、学生成长档案袋(Student Portfolios)、学生学习目标(Student Learning Objectives, SLOs)等形成性评价方法融合发展,[21]关注具体的教育主体,关注鲜活的教育过程,发挥其育人的基本属性。
二、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适用性探讨
由于增值评价主要是基于学生在数学、阅读、英语等科目中的标准化测试分数,因此国外学前教育领域鲜有直接应用增值评价的,国内增值评价也是由中小学[22][23][24]逐渐拓展到高等教育[25][26]和职业教育[27][28]领域。但由于教师增值评价关注学生发展和教师影响的宗旨顺应教育公平思潮、契合学前教育儿童本位和聚焦教师保教质量的核心思想,因而汲取教师增值评价的思想精华应用在学前教育领域具有理念上的一致性。另外,在评价工具上,增值模型在幼儿发展和学前教育质量评价中已开始实践应用,[29][30]学前版班级评估系统(inCLASS)、优化学生学习机会(Optimizing Learning Opportunities for Students,OLOS)等评估儿童进步的国际新兴工具可为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提供辅助性说明。[31]可见,增值评价在幼儿园教师评价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具有理论和实践上的可行性和探索空间的。
针对幼儿园教师群体,增值评价是基于关注幼儿入园时的基础,追踪幼儿一段时期内在智力、情感、实践能力等各方面的成长过程和结果,通过科学方法和工具对幼儿园教师贡献做出评价的一种发展性评价方式。我们尝试在幼儿园中使用教师增值评价,需要扎根中国学前教育的土壤,理清其在现实中实施的必要性以及“评什么—如何评—谁来评”的基本逻辑,做出适应性变革。
(一)应用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必要性
1. 聚焦学前教育过程质量评价。
《评估指南》强调,在质量评估工作中,不仅要关注幼儿园保教质量是否达到基本要求,更要重视幼儿园和教职工改进提升保教质量的过程和努力程度,促进每一所幼儿园在原有水平上持续高质量发展。[32]在幼儿园过程质量评价的大背景下,对幼儿园和教师提升保教质量所做的努力和努力过程的关注,体现了教师“增值”思想。增值评价以纵向视野将幼儿的起点考虑在内,关注幼儿在园时期内的纵向发展状况,以发展性的眼光看待幼儿,使得教育评价突破了时空限制,实现了从结果向过程、从静态向动态的转变。增值评价的未来应用是聚焦学前教育过程质量评价[33]的有力举措。
2. 改革幼儿园教师评价体系。
教师评价体系改革是一项系统的、复杂的工程,是教育评价改革的热点难点问题,增值评价有利于完善当前较为薄弱的幼儿园教师评价体系。首先,幼儿园现行教师评价体系偏向于强调结果,而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则注重评价过程。其次,现行的评价体系过于细致化,覆盖了教师在园活动中的各个方面,而幼儿园教师增值性评价则更为聚焦,教师为保教所做的努力是评价核心。最后,现行幼儿园教师评价体系存在较强的主观倾向,而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以幼儿发展增值情况、教师保教的努力过程为依据,评价更具公平性、客观性。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引入为幼儿园教师队伍管理和园区质量评估提供了新思路,为改革幼儿园教师评价体系开拓了新路径。
3. 促进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
2021年印发的《“十四五”学前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强调健全幼儿园保教质量评估体系,提高教师专业素质和实践能力。[34]教师增值评价是对教师效能的发展性、形成性评价,评价结果可为教师提供有针对性的反馈和发展建议,从教师实践中获得的数据和经验将成为改进教师培训和教师进一步专业发展的基础。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导向、鉴定、诊断、调控和改进作用”的发挥,可促使幼儿园教师在反思性实践中进一步理解儿童,在激励专业能力发展的同时,更加潜心教书育人。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应用助推其在新时代成长为高综合素质的“多边形战士”,满足高质量保教的要求。
4. 践行儿童为本教育理念。
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重视的是幼儿作为人的发展增值,回应了《总体方案》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要求。增值评价从早期片面关注学生考试分数变化,拓展到关注学生的认知、情感和能力等多方面素质在一定时间后的增值状况,学生作为一个人的整体发展在教育评价中逐渐受到重视。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始终以“育人”为终极旨归,要求幼儿园教师关注幼儿不同阶段的个性、兴趣等的动态发展,不预设幼儿的发展方向。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推行促使幼儿园教师的保育保教工作必须在尊重儿童主体地位的基点上开展,深刻践行以儿童为本的教育理念。
(二)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的基本逻辑
1. 评什么:以幼儿园教师在保教中所做的贡献和贡献过程为评价对象。
由于技术限制以及为了减少测量偏差,早期的增值评价通常基于一次或多次的标准化考试数据,以学生成绩变化幅度来表征教师效能的高低。这不仅窄化了教师效能的内涵,而且学生的考试得分仍是评估焦点,依旧存在着“应试”价值偏向,竞争性的评价机制甚至会抑制教师之间的合作。增值评价成为教育问责的一种工具,而教育问责的真正目的就是考察教师的教学和育人表现。因此,在学前教育阶段倡导幼儿园教师增值评价,实质上是以幼儿园教师为保教所做的贡献和贡献过程为评价对象,对幼儿园教师教学实绩进行价值判断。环境、设施设备、玩具材料等方面的日常检查维护是幼儿园教师评价的常规性内容,幼儿园教师为保教做出的努力和进步过程应成为幼儿园教师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