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高职专业认证的价值意蕴、现实挑战与突破路径

［摘要］高职专业认证是深化职业教育质量评价体系的必然之举。高职专业认证的实施有助于构建适应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促进产业发展与社会需求的有效衔接，推动专业建设水平稳步提升，并促进人才全球跨国合作与交流。然而，当前我国高职专业认证面临诸多挑战，如地域差异与产业发展的平衡障碍、理念阻碍与资源瓶颈的内在矛盾以及认证理念与评估方法的杂糅风险。因此，我国需构建“政府引导、多方联动、跨界融合”的全国性高职专业认证机构，完善高职院校参与专业认证的资源驱动机制，推动认证模式由传统的管理思维向协同治理的转变，从而促进中国特色高职专业认证体系的建设与发展。

［关键词］专业认证；职业教育体系建设；人才培养；质量保障；内涵建设

［作者简介］郭丽君（1975- ），女，湖南湘潭人，湖南农业大学教育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胡楠（1995- ），男，湖南醴陵人，湖南农业大学教育学院在读硕士。（湖南长沙 410128）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3年湖南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湖南省高等职业教育专业认证理论与实践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23JJ60214）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4）11-0055-08

专业认证（Professional accreditation）最早起源于美国，是指通过检查、评估对高等院校中的专业进行认可，以表明达到了可接受的最低质量控制和质量保障水平。［1］在职业教育领域，不论是教育部等九部门在《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年）》中提出的“探索高职专业认证”任务，还是新修订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提出的“建立符合职业教育特点的质量评价体系”，均突出了专业认证在职业教育质量保障体系中的关键作用。因此，探索高职专业认证理应成为我国深化职业教育质量评价体系的必然之举。目前，我国学界对高职专业认证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研究内容主要集中于专业认证视角下的高职专业建设［2］、产教融合背景下的高职专业认证发展路径［3］以及对高职专业认证的国际比较［4］；研究视角既有从理论出发构建职业教育专业认证体系［5］，又有基于实证方法检验省域专业认证的现状与问题［6］。而研究重心聚焦在专业认证的设计标准、逻辑原则以及实施策略。然而，对专业认证实施过程中的问题分析和可行路径的系统探讨仍然不足。基于此，本研究旨在深入研究高职专业认证的价值意蕴和现实挑战，并提出未来我国高职专业认证制度可供遵循的突破路径，进而构建面向未来发展、兼具中国特色与国际水准的中国特色高职专业认证制度体系。

一、我国高职专业认证的价值意蕴

专业认证是职业教育的关键外部评价机制，在引领高职院校的办学方向与评估人才培养质量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职业教育作为加快建设教育强国的重要一环，其内涵式发展需要专业认证充当与行业合作的桥梁，以确保人才培养能够紧密契合市场需求。因此，高职专业认证为构建中国特色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推进产教融合、提升专业水平以及人才的跨国流动提供了必要的保障。

（一）构建中国特色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的必要保障

高职专业认证旨在通过吸纳教育同侪、行业代表等多元主体的参与，对高职院校的专业建设与人才培养质量进行客观且公正的评估。此过程不仅能够精确诊断职业教育领域的潜在问题，还为教学质量的提升提供了依据。高职专业认证机制不仅促进了院校之间的交流与合作，还加强了与行业企业的合作，实现了教育教学资源的广泛共享。在职业教育领域，专业认证既是一种内部评估手段，也是外部专项诊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以立德树人为核心，坚持“以认促建、以认促改、以认促优”的原则，顺应职业教育发展的内在规律，深化人才培养质量评价体系改革。通过分级分类实施专业认证，不断提升学校的专业建设水平和人才培养质量，为全国高职院校培养高技能人才提供坚实支撑。作为外部诊断，专业认证是政府、学界与行业广泛参与且依据社会需求和政府战略而做出的运动式治理，将职业教育专业建设与行业产业发展置于人才培育的统一视域内，以培养适应社会需求的高素质人才。因此，推行专业认证体系建设不仅对提升职业教育的整体发展水平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是确保人才培养质量持续提升的重要保障，其必定会成为构建中国特色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的必要基础。

（二）职业院校对接产业发展满足社会需求的关键抓手

2023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印发《职业教育产教融合赋能提升行动实施方案（2023—2025年）》，提出“在重点行业深度推进产教融合”。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旨在强化职业院校与各领域领军企业的密切合作，基于市场需求，通过不断的实践探索和创新，培养适应新时代要求的高素质人才，实现教育供给与产业需求的全方位融合。［7］在全面推进产教融合的背景下，高职专业认证成为高职院校与行业企业紧密合作的纽带。通过制定符合实际的认证标准，使高职院校的专业设置和教学内容更加精准地满足社会对人才的需求。在专业认证过程中，高职院校需要密切关注行业发展趋势，以确保所培养的人才能够紧跟时代潮流。同时，通过更好地了解不同行业的最新动态和技术需求，及时调整和优化专业设置，确保教学内容与行业实际需求紧密匹配。这种紧密对接产业发展的模式，有助于高职院校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上更具竞争力，迅速适应行业变化。专业认证也是高职院校与社会对接的重要途径。通过与企业和行业代表深入合作，学校能够更好地了解社会的实际需求和用人标准，从而调整和优化专业设置和人才培养方案，确保培养出的人才符合社会的需求，使学生的就业前景更加广阔。

（三）职业院校推动专业建设水平稳步提升的现实需要

专业建设是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建设的重要内涵要素，也是推动高等职业教育内涵式发展的主要动力。当前，许多高职院校在硬件资源方面已经具备了较好的基础，但在人才培养质量和社会服务效果方面需进一步提升，尤其是专业内涵建设等软实力方面的提升。在这一背景下，专业认证成为高职院校推进专业建设的有效途径。一方面，专业认证作为重要的外部评估过程，通过认证专家和团队的全面审查，旨在发现高职院校在师资力量、教学内容、实践教学以及就业质量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并为学校发展提供方向指引。通过专业认证，高职院校得以在关键办学领域进行改革和优化，有效提高教育质量，培养出符合市场需求的高素质技能人才。另一方面，通过专业认证能够对接国际先进的教育理念，了解全球教育趋势，有助于明确高职院校的国际化人才培养方向和目标，推进教育内容的全球化融合，使培养的人才具备更强的国际竞争力和适应性。同时，专业认证也能促使高职院校与国际教育机构和行业组织加强合作，引进优质教育资源，提升师资队伍的国际化水平，为专业建设提供有力支撑。

（四）职业院校实现人才全球跨国合作交流的重要推手

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促进了经济、资本、生产要素和技术等多个领域的集聚，推动了各国技术技能人才的流动。随着全球经济的深度融合，人才已经演变为一种全球性资源，特别是通过国际市场进行人才调配的机制逐渐显现。在这一进程中，专业认证制度已经成为技能人才进入特定职业市场的基础和前提。质言之，专业认证制度与专业人才市场准入制度紧密相连。未取得认证的高校毕业生在职场准入方面将面临多重制约。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各国的技术和产业交流愈发频繁，而具备国际背景的技术技能人才将成为推动国家创新和发展的引擎。专业资格的相互认可正在国际专业认证体系相互认可的基础之上逐步发展。在这一语境下，赢得他国认可的专业认证已经成为国际专业人才市场准入的一道门槛。［8］通过专业认证，是实现人才跨国合作与交流的重要推动力，使我国人才更好地适应国际标准，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参与高端技术和产业链的构建，从而在全球科技创新中赢得更有竞争力的地位。

二、我国高职专业认证面临的现实挑战

专业认证制度是保障高职教育质量的关键工具，但在推动高职专业认证实践过程中，我国仍然面临一系列挑战，包括地域差异与产业发展的平衡障碍、理念阻碍与资源瓶颈的内在矛盾以及认证理念与评估方法的杂糅风险，均制约着高职专业认证的良性发展。

（一）体系建设：地域差异与产业发展的平衡障碍

我国高等教育专业认证已有20余年的发展历程［9］，职业教育专业认证是以普通高等教育为基准来建立和发展的，但目前未形成独立和稳定的专业认证体系［10］。尽管高职院校在不同地区和领域已经开展了各种形式的专业认证，但由于缺乏全国统一的认证标准和体系，制约了高职教育一体化发展，影响了人才培养质量的提升。

一方面，地域差异导致认证标准的不一致性。不同地区基于自身情况制定的认证标准可能导致毕业生在素质和能力上出现明显的差异，加剧了外部市场对技能人才的识别难度。因此，毕业生在跨地区寻求就业机会时可能会面临认证标准不通用的问题，限制了人才的跨区域流动和就业选择。此外，认证标准的不一致性还影响了用人单位对毕业生的评价和招聘决策，可能导致用人单位更倾向于选择本地或熟悉当地认证体系的毕业生，从而限制了优秀人才的流动。

另一方面，产业需求的变化难以捕捉。由于缺乏统一的认证标准，高职教育难以及时调整课程设置和培养目标，导致毕业生与实际产业需求不匹配。全国性的认证体系有助于更准确地把握整个国家范围内产业的发展趋势和需求变化，从而使认证体系能够更及时地调整和更新，以更好地适应产业发展趋势。缺乏统一的认证标准使得高职教育难以灵活地调整课程设置和培养目标，导致毕业生的知识结构和技能水平脱节于实际产业需求。在全球产业革命的背景下，一些新兴领域和技术迅速发展，但受认证标准的制约，高职教育系统可能无法及时跟进，导致毕业生缺乏相关的知识和技能。相比之下，全国性的认证体系可以更灵活地将产业需求融入课程设计和培养目标，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

（二）实践困境：理念阻碍与资源瓶颈的内在矛盾

处于探索阶段的高职专业认证应借鉴工程教育认证的成功经验，对高职专业进行全面评估。尽管国家尚未建立统一的高职专业认证标准，但在省域和学校层面已有一些试点经验。例如，江苏省、湖南省和辽宁省等地的试点探索［11］、深圳职业技术学院的“深圳协议”和宁波职业技术学院的专业认证指标体系等都为我国高职专业认证体系的构建提供了基础和启示。然而，当前高职院校在专业认证理念准备和转变方面仍面临一定挑战。一些学校存在“被动”“关门”式的办学模式，导致很多教育者和利益相关者对认证的理念与流程理解不足。因此，高职院校对认证的主动性不够高，一些办学者可能认为接受专业认证是迫不得已的，尚未真正领悟其价值和内在意义。［12］这种现象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内部因素来看，一些高职院校的办学质量不高，导致专业建设与认证要求之间存在较大差距，可能面临认证不通过或专业撤销的风险。同时，一些办学质量较高的高职院校可能认为自身已经具备较高水平，认证并非必要。此外，管理者和教学人员可能误将专业认证视作一种“政绩工程”，存在“为评而评”的刻板认知。［13］从外部因素来看，认证机制的自愿性原则导致一些高职院校将参与认证视为获取资源的机会，而非真正关注专业建设的需要。尤其是在一级认证中，由学校统筹的认证实践容易混淆目的与过程的关系，甚至导致部分专业不愿意自发申请参与二级或三级认证。特别是对于已经通过审批且一直处于良性运行状态的专业，参与认证可能被视为负担较重的额外工作。这种情况下，作为对专业建设进行诊断与改进的认证将会逐渐偏离初衷。一些专业的负责人可能更倾向于通过“以评促建”和“倒逼”的方式获得学校的关注和更多的资源分配，而不是真正以提升专业质量为导向。［14］

此外，专业认证过程要求提供丰富的支撑材料，涉及广泛的过程性文件。这需要大量专业教师的参与，但当前职业院校教师已经面临繁重的教学和社会服务任务，专业认证过程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整理所需的材料［15］，无形中增加了教师的工作压力，降低了其对认证的积极性。

（三）行动误区：认证理念与评估方法的相互杂糅

自21世纪以来，我国高等职业教育为深化服务质量、提升社会公众满意度，积极展开由政府主导的一系列评估举措。2004年，教育部启动第一轮评估，旨在改善高职院校办学条件，关注高等职业教育质量监控与评估体系提升；2006年开始第二轮评估，着眼于促进高职院校内涵建设；2015年，职业院校教学诊断与改进工作启动，进一步强化了质量保障体系；2016年，教育部委托第三方机构对高等职业院校的社会需求适应能力进行评估。这些举措构筑了我国高等职业教育质量保障与评估的重要框架。

随着高职教育质量保障与评估体系的逐步完善，专业评估与专业认证的研究变得愈发重要。目前，政府主导的一系列评估举措主要致力于提升高等职业教育的教学质量与服务水平。然而，随着这些努力的推进，一些误解和误区也逐渐显现，尤其是在专业认证方面。例如，师范类专业认证存在功利化、形式化、评估化和碎片化的倾向。评估化倾向主要源自认知层面的误解，有些行动者将专业认证视为传统院校评估的专业版，或是新一轮的专业评估。在应对专业认证时，一些行动者采取了机械模仿专业评估的方法，直接将过往材料或其他专业的报告进行加工，导致认证自评报告中出现将现有课程体系机械套用到毕业要求标准的现象。在职业教育领域中，行动者应更关注专业认证与行业需求是否契合，确保课程符合学生职业发展和实际工作需求，有助于提高专业认证的实效性，更好地适应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需求。此外，也有行动者将过往评估成绩理想化地应用于专业认证，忽略了认证的独特性和核心要点。这些问题导致了专业认证过程中报告内容的功利化和形式化，削弱了专业创新和探索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