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工匠培育的历史脉络、发展困境与纾解策略
作者: 张羽 陈晨[摘要]从历史维度看,乡村工匠培育先后经历了家庭内部垂直式师徒传授的技能传承探索阶段、传统学徒制下的技能传承深化阶段和现代学徒制下的技能传承创新发展阶段。目前,乡村工匠培育在培育主体、培育过程等方面仍面临诸多困境。为此,应搭建乡村工匠培育资源整合平台,形成多元协同培育共同体;面向乡村工匠核心素养,构建开放性课程体系;扎根职业教育主阵地,打造乡村工匠培育新生态;创新乡村工匠评价机制,完善乡土人才保障激励体系。
[关键词]乡村振兴;乡村工匠;职业教育;技能传承
[作者简介]张羽(1988- ),女,黑龙江鹤岗人,杭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硕士;陈晨(1972- ),女,广西玉林人,杭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教授,硕士。(浙江 杭州 31140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3年浙江省教育厅一般科研项目“多元协同·三维赋能:山区26县乡村工匠培育路径研究”(项目编号:Y202351628,项目负责人:张羽)和2023年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基地项目“生活教育理论下高职院校助力乡村工匠人才培育的价值内蕴与实践路径”(项目编号:2023JD54,项目负责人:张羽)的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4)11-0093-07
乡村工匠作为传统工艺的承载者和创新者,在乡村振兴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也是农业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变量、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重要帮手,并且在传承和发展特色文旅产业方面具有显著影响力。“从基层角度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1]乡村工匠的传承所代表的不仅是手工技能的代代相传,也延续着中国乡村社会形态中独有的文化符号和情感寄托。2022年11月,国家乡村振兴局、教育部等八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进乡村工匠培育工作的指导意见》,要求建立和完善乡村工匠培育机制,挖掘培养一批、传承发展一批、提升壮大一批乡村工匠[2]。从古代手工业时代开始,乡村工匠就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城镇经济发展和区域社会治理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推动作用。然而,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和城乡结构的变迁,乡村工匠面临着诸多困境和挑战,如传统工艺的失传、市场竞争的激烈、人才的流失等问题。为了解决以上问题,需要深入研究乡村工匠传承发展的历史脉络、发展困境与纾解策略,有效指导和支持乡村工匠的培育和可持续发展。
一、乡村工匠培育的历史脉络
从历史维度看,乡村工匠的传承发展与手工业的发展具有高度统一性和内在关联性,同时也与职业教育的变革发展有着紧密关系[3]。在中国手工业的发展过程中,乡村工匠以其精湛的技艺和传统工艺为当地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大支撑。其传承发展也伴随着职业教育变革,先后经历了家庭内部垂直式师徒传授的乡村工匠技能传承探索阶段、传统学徒制下的乡村工匠技能传承深化阶段和现代学徒制下的乡村工匠技能传承创新发展阶段。
(一)家庭内部垂直式师徒传授的技能传承探索阶段
手工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人类制造工具的活动,在原始社会末期人类社会大分工过程中,传统手工业从农业中剥离出来。此后,专门从事手工劳动的生产群体开始出现,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手艺人或者工匠。乡村工匠的存在和活动是人类生产生活技术和手工艺技术传承的一部分,传统手工业在满足人们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时,行业得到迅速发展,职业得以产生,工匠得以培育。古代手工业以农耕生产为基础,包括纺织业、陶瓷业、木工业等。这些手工业不仅满足了日常生活需求,也为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提供了基础。“乡村工匠”作为一种工匠类型,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管子》一书中提出“士农工商”四民之谓,其中的“工”指代手工业者和工匠。在古代社会,乡村工匠不仅是生产者,更是文化传承者和社会稳定者。他们通过手工艺的传承和创新,为当地社会文化的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乡村工匠技能传承首先经历了家庭内部垂直式师徒传授的阶段。在这一阶段,随着技术的进步,畜牧业与农业分离,手工业与农业的分离变得更加明显,乡村社会逐步形成了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的长期稳定的社会结构。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家族之间开始通过血亲关系有意识地传授劳动生产技术。通常是由家族中的长辈或有技艺的成员担任师傅,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下一代,形成一种师徒关系。
家庭内部垂直式的师徒传授是这一时期培育乡村工匠的主要形式,主要表现为“子承父业”“子就父学”的技艺家传模式。这种传承模式具有以下特点:一是个性化传授。家庭成员由于亲缘属性,对于下一辈的性格禀赋都有较好的认知,可以根据学徒的实际情况和学习能力进行个性化的指导和培训,帮助学徒更好地掌握技艺。这种个性化的传授方式可以更好地满足学徒的学习需求,提高传承效率。二是亲缘性联系。家庭内部传承方式具有很强的亲密性和情感联系,师徒之间通常有着深厚的亲情和信任关系。这种情感联系有助于传承者更加投入、更有动力地学习和继承技艺。三是代际化传承。家庭内部传承方式有助于保护和传承传统手工艺技能,确保技艺的延续和发展。通过代际化传承,积累人才储备量,传统手工艺技能得以保存并传承至今。
(二)传统学徒制下的技能传承深化阶段
自汉代丝绸之路开辟以来,一直到清中叶,中国始终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出口国。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是古中国辉煌的根基,也是近代中国落后的原因。小农经济自给自足,没有和外部世界交流的动力。相比之下,欧洲虽然当时生产力落后,但也因此更注重贸易交换,更有动力出海探索新的土地。历经工业革命、机器大生产、社会分工、市场竞争后的西方商品,在价格优势和产品质量上逐步超越中国农村手工业产品。
随着手工业的发展和大一统背景下的市场需求,手工艺的传承由师徒制取代了以往的血亲传承,同时从业者在技艺修为、审美素养和工匠技艺等方面的培养更加系统化。这种转变不仅扩大了技艺的受众面,平衡了传统乡村社会产业结构,也使得乡村工匠培育更加全面与规范。各种形式多样、类型繁多的师徒心传身授传承开始成为我国古代工匠艺人群体接续技艺传承的方式。学徒制度从“父子相传”转变为“师徒相承”,通过师傅的指导与辅助,徒弟能够获得知识和技能,在技术上实现了代际传承。这一时期,所有手工技艺仍主要依靠口头交流来进行继承,工匠师傅通过言传身教自然地将耐心、专注和坚持等精神特质也一并传递给了学徒。这种特质依赖于工匠艺人之间以心相交、情感沟通,并通过观察领悟、亲身体验来培养,而现代大型企业无法复制这种组织结构与操作流程。对于我国古代工匠来说,技艺的传承不仅包含单纯的技术学习,更强调传承者代际内在的艺术熏陶和无形的心理契合。
在传统学徒制下,乡村工匠对于手工艺技能传承的深化,已经进入了更加系统、专业和深入的发展阶段,并形成了“乡间自身培养系统”。这一系统具有以下特点:一是注重对传统技艺的系统性传授。师傅会根据传统技艺的要点和流程逐步教导学徒,使其了解技艺背后的基本原理和操作方法。通过反复练习和实践,学徒们逐渐掌握了技艺的精髓,并且形成了各自独特的风格和技术。二是强调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学徒不仅需要学习具体操作方法,还需要了解技艺所蕴含的理论知识和文化内涵。师傅会向他们介绍有关该技艺历史渊源、传统意义以及创作灵感等方面的内容,让他们在实践过程中领悟到更深层次上的含义,并提升自己对于该项技艺内涵及水平方面的认识。三是开始关注传统与创新相结合。在掌握传统技艺基础之后,一些师傅会鼓励学徒进行创新与改进,发挥个人特长与想象力来为该项传统手工艺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并引导他们去探索新材料、工序以及设计理念等,从而促进该项手工技艺得以持续创新并得到发展壮大。
但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伴随着工业化浪潮,现代职业教育在学校中迅速发展,并开始提倡现代化、规模化及标准化的人才培养模式,出现了现代职业教育与传统学徒制平行发展的情况。同时,中国乡村工匠的传承发展也在近代工业化的进程中逐步放缓,甚至出现了传统学徒制发展受阻、部分技艺断层的局面。
(三)现代学徒制下的技能传承创新发展阶段
在近代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中,现代职业教育产生并逐步发展起来。在这一背景下,一方面乡村工匠的技术和手艺面临失去市场、被现代化机械所取代的危机,另一方面其传承和发展也迎来了新的机遇。随着现代学徒制取代传统学徒制成为主流模式,乡村工匠技能传承进入更加开放、多元和创新的阶段。现代学徒制将学校职业教育与传统学徒制度有效结合起来,不仅注重传统技艺的传承和保护,也更加注重创新和发展,以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和挑战。
现代学徒制下的技能传承创新发展阶段是乡村工匠传承传统手工艺的新阶段。通过现代学徒制的创新发展,乡村工匠的技能传承得以更好地适应社会需求。这一时期的技能传承具有以下特点:一是更强调更新技术和信息。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信息技术的普及,乡村工匠技能传承开始利用现代科技手段进行技术更新和传播。通过在线教育、远程指导等方式,乡村工匠可以与全国甚至全球的专家学者交流学习,获取最新的技术资讯和研究成果,提升自身技能水平。二是更注重形式的多样化。在现代学徒制的加持下,乡村工匠可以学习并掌握不同类型的艺术形式,不断拓宽自己的专业领域,并提高自身综合实力和竞争力。这种多元化传承对于推动传统手工艺创新发展非常有效,同时也能为乡村工匠开辟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三是注重将文化传统与现代需求相结合。在保持传统文化延续性的基础上,还要结合当今社会需求和潮流进行艺术形式革新与发展。通过学习实践,乡村工匠将古老手法与时尚设计理念、市场需求相结合,创造出符合时代潮流且适应当今社会需要的作品。
二、乡村工匠培育面临的困境
我国乡村工匠培育经过长期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产生了大量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也提高了各培育主体服务乡村人才振兴的能力和乡村工匠的人才培养质量。但是,与整体的育人目标相比,目前的乡村工匠培育仍面临诸多困境。
(一)培育主体面临的困境
1.乡村工匠人才储备不足。近百年前,费孝通曾提出,“离土不离乡”才是农村生活的理想境界。他将其解释为古代中国人力资源的双重循环回路,政府通过科举的方式把乡村中的人才选拔到城市,而这些人力资源再通过告老还乡等途径回流到乡土社会成为“乡绅阶层”,积极参与到乡村治理和秩序构建中。然而,目前我国这种城乡人才流通双重循环已经断裂。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乡村人口自1995年农村人口达到8.6亿人的顶峰后便开始下降,并在2023年降至4.7亿人,降幅高达45%。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市对人才的吸附效应越发强烈。一部分优秀的乡村工匠选择到城市就业,导致本地乡村工匠外流;但从城市回乡的人才数量却无明显增加,导致作为乡村工匠来源储备的人才严重不足。
2.乡村工匠队伍老龄化严重。在年轻人口外流和人口自然老龄化的双重影响下,我国农村老龄化进程更加明显,乡村工匠队伍的年龄结构也呈现出明显的老龄化趋势。根据2019年中科院发布的《中国传统手工现状调研报告》,目前我国农村一半以上的手艺人年龄超过55岁,60%以上的传统手艺人表示传承困难,尚未找到继承人。由于传统工艺的特殊性,现存的很多传统技艺仍然依靠师徒之间的“口传心授”传承,尚未也难以实现标准化、体系化。在年轻人数量不足的乡村,部分传统技艺甚至濒临失传的境地。
3.乡村工匠培训意愿较弱。乡村工匠作为传统手工艺传承的主力军、乡村文化遗产的继承者和守护人,具有浓厚的土地情结及深沉的依恋家园之心。但受小农思想的影响,传统的乡村工匠往往思想意识较为保守,对新事物的接受度不高,自我提升意识和自主学习意识较差,甚至心理上有一定的抵触情绪[4]。同时,乡村地区的培训资源与就业市场相对不足,很多人无法迅速找到适合自己的培训机会与职业发展机会,其进一步培训的意愿无法得到有效满足。
(二)培育过程面临的困境
1.培训功能定位不明确。乡村工匠基数大、人员构成复杂,作为乡村振兴建设一线工作者,其培育工作往往会出现功能定位不明确的问题,没有较为清晰的目标规划。一方面体现在政策导向的不清晰。在实际培训通知下达过程中,乡村工匠培训的政策导向无法明显区别于其他类型的农民培训,乡村工匠参加培训带来的相关利益不大,无法有效解决乡村工匠关心的如参加乡村工匠培训如何改善经营水准、获取政策补助、提升销售收入、助力职称评定等问题。另一方面体现在培训定位的不明确。乡村工匠培训存在目标导向模糊、培训管理方式粗放、授课内容粗糙等问题,对农民培训的类别、类型和层次区分不明显。对于乡村工匠的具体情况如学历水平、技能掌握程度等,培育机构不掌握、不熟悉,往往采用同质化课程进行培训,忽略了乡村工匠在不同职业发展阶段对生存素养、发展素养和创新素养的不同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