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技能—任务—职业”三重替代效应下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根本转型

［摘要］人工智能重塑了人类的技能、工作任务乃至整个职业，形成了“技能—任务—职业”三重替代效应。为了适应人工智能的“三重替代”效应，直接面对劳动市场和职业变迁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需进行根本转型。一是适应工业时代向智能时代转型的新需求，将培养“工具人”的教育理念转变为培养具有创造性的人。二是应对“三重替代”效应的冲击，动态调整人才类型的供给结构。三是适应人工智能对职业教育实践的新要求，通过变革传统课堂中教师、教法和教材三要素，逐步形成由具备人工智能素养的教师、具备人工智能技术特性的教法和开发囊括人工智能不易替代的关键技能内容的教材所构成的新课堂。

［关键词］人工智能；技能替代；任务替代；职业替代；职业教育；人才培养

［作者简介］郭达（1986- ），男，辽宁锦州人，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世界技能大赛中国研究中心，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尹晨曦（1998- ），女，河南许昌人，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职业教育学院在读硕士。（天津  30022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职业教育工匠精神培育机制与路径的质性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YJC880020）

［中图分类号］G7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4）06-0054-08

一、引言

人工智能是通过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类智能的理论、方法和技术，形成的与人类智能具有相似反应的计算机程序。人工智能重塑了人类的技能、工作任务乃至整个职业，形成了“技能—任务—职业”三重替代效应，因而对人类就业造成的冲击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工业革命。2021年麦肯锡全球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显示，“在未来10年里，全球接近4亿劳动者需要更新知识技能储备以适应智能时代的新要求。中国在产业转型升级中也会迎来就业结构的变迁，预计将有1200万至1.02亿中国人需重新就业”。我国人工智能替代现象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第一，日益昂贵的人力劳动成本与日渐廉价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成本两股趋势共同推动了人工智能替代浪潮。第二，人工智能替代是激烈的国际竞争的结果。全球化使没有一流人工智能生产技术的企业无法与世界一流企业竞争，而人工智能有助于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从而使全球企业竞相发展人工智能技术，以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占领先机。第三，疫情加速“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转型升级。疫情期间如果仍依赖传统人工流水线的生产方式，一旦有人感染，将导致整个班组全部被隔离，对全生产链条和生产流程造成冲击，因而疫情的产生也倒逼我国人工智能替代的提速。

目前，我国人工智能替代效应表现得十分突出，不仅速度加快，程度也在加深，替代比例已经接近80%。［1］根据国际研究者对人工智能替代程度的划分标准，我国智能机器人的职业替代率已处于高度替代阶段。［2］部分劳动者在人工智能替代浪潮中沦为失业者，逐渐被时代所淘汰。更有甚者，相关调查还表明，“智能时代的失业者没有明显的年龄、性别和文化程度等人口学特征”。［3］智能时代的失业者已经渗入各种职业阶层与年龄阶层，突破了以往历次技术革命造成的失业者多属于技能匮乏者（如低学历者、老龄劳动力等弱势群体）的失业群体特征。可见，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导致大部分职业、工作任务及其需要的技能性质发生根本性转变，而这种转变将成为职业教育变革的源动力。［4］

尽管人工智能的“三重替代”效应日益增强，但以就业为导向的传统职业教育体系面对人工智能的“三重替代”效应仍存在着发展的滞后性。因此，亟须通过深入研究人工智能替代技能、工作任务和职业的规律、趋势，为推动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由工业时代向智能时代根本转型提供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引，从而使职业教育具备赋能劳动者在智能时代所需的新就业能力的功能，进而使我国的人力资本素质符合人工智能时代新的生产需求。

二、人工智能的“技能—任务—职业”三重替代效应

人工智能自动学习技术的开发，使人工智能的根本性质发生了改变，突破了对人类指令的依附性，实现了由过去需要依靠人类发挥作用转变为无须人类干涉即可独立开展相应工作。这种根本性的转变对当今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最突出的表现是人工智能的替代效应，即人工智能对人类职业的深层次影响，包括模拟人类工作进行替代和改造人类工作进行更新。人工智能的替代效应导致人类职业发生根本性变革，而变革过程表现为“技能—任务—职业”三重替代。对于人工智能“三重替代”效应的深入剖析，是研究智能时代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根本转型的重要前提。

（一）人工智能的技能替代效应

技能替代是指人工智能模拟人的技术能力，代替了人力操作的技能，并且表现得更为精准、更有效率。人工智能的技能替代导致技能需求水平的变化，具体呈现为技能两极化和去技能化。

1.技能两极化。技能两极化是指人工智能引发的劳动市场对不同技能水平需求变化的一种极端化趋势，具体表现为就业岗位的技能需求水平从“高—中—低”技能分布向“高—低”技能分布演变，中间技能被人工智能所广泛替代，导致就业市场所需的人才技能水平呈“U”形变化趋势。［5］一项OECD针对失业率开展的教育报告显示，“2016年之后的14年间，需要中技能人才的就业岗位将逐渐消失”。［6］

技能两极化现象出现的原因主要有三个：第一，高技能人才有着不被人工智能替代的独特优势。一方面是高技能人才具有隐性智能优势。高技能人才拥有的“诀窍、秘诀和技巧”等隐性智能难以被人工智能所替代，并且他们还能够对人工智能难以完成的工作进行诊断和指导。另一方面是成本效率优势。人工智能要取代高技能人才的成本往往超出企业预估值，而企业又是最强调投入产出比的营利性组织，因而在权衡利弊后不会采取这种事倍功半的措施。第二，低技能人才需求在人工智能时代能够实现增减平衡。在人工智能时代，虽然以“无须智力参与”“简单重复”“机械劳动”为代名词的技能岗位被逐渐取代，但是又产生了许多服务人工智能的低技能工作，如服务智能骑行的车辆管理运输工作、服务智能机器人送货的快递整理工作等。在替代与增加的反复作用下，低技能人才依旧保持着自身存在的独特价值。第三，中技能人才既缺乏自身不被替代的创造优势，又缺乏较之智能机器的精准、效率和低成本的优势，因而逐渐失去了原有的竞争力，沦为技能替代的牺牲品。［7］对某企业展开的调研进一步印证，“相较于低技能人才，中技能人才是产业升级与智能化普及过程中首先面临的淘汰对象”。［8］

2.去技能化。去技能化是指人工智能带来的并不是劳动者技能水平的提升，而是将他们从技能型劳动者降级为辅助人员，只需他们具备一定的手脚协调能力和应对长时间工作的基本体能即可。去技能化是人工智能本身具有明显的技能偏向性导致的。随着我国智能化水平的不断提升，人工智能逐渐可以承担精细化、高端化的职业岗位，使职业岗位对劳动者技能水平的需求逐渐由技能高水平化到技能两极化，再到去技能化发展，最终导致劳动者的工作性质和形态发生了改变。例如，对经历了人工智能导致的一系列变化的焊接技术工人的调查发现，“目前对于辅助性工作的要求很低，既不需要进行职前培训，也不需要进行在职深造，其岗位的要求低至可以让毫无经验的学生替代完成”。［9］即使是人们普遍认为需要高端技术才能操控的数控机床专业，在人工智能时代也不再需要劳动者具备精细且复杂的技能便可操作了。原因在于难以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的核心控制层面的技术已被核心技术拥有者所掌控，而一般性的简单化操作由普通工人便可完成。可见，人工智能日益成为生产的中心，而劳动者愈发沦为辅助型、边缘型劳动力，出现了“技术升级、技能降级”的去技能化现象。

（二）人工智能的任务替代效应

任务替代是指随着智能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逐步代替了由不同类型技能及其实际应用过程中的不同排列而组成的一系列不同的工作任务。从整个职业内容的角度来看，人工智能在短期内还难以完成对一个职业所有工作任务的替代，而主要是对部分任务进行替代，进而逐步改变了整体工作任务的结构以及人才需求的类型结构和层次结构。例如，有研究对日本和英国不同行业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工作任务进行了梳理，发现人工智能的任务替代效应波及了制造业、餐饮业和运输业等近30个行业领域。［10］综合来看，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工作任务通常具有三个特点：第一，基于劳动强度而言的，劳动者不愿从事的低级体力劳动任务。第二，基于劳动精细度而言的，劳动者无法很好从事的高级脑力劳动任务。第三，基于劳动安全度而言的，劳动者应该避免从事的高危行业劳动任务。

（三）人工智能的职业替代效应

职业替代是指人工智能对人类所从事的职业的完全替代。如果将职业视为一系列技能和任务的组合，那么劳动者只需具备相应职业要求的能力和技术就能够胜任该职业。同理，当人工智能具备了相应职业所需的能力和技术甚至水平更高时，便可以更好地满足职业岗位需要，最终将对劳动者完成职业替代。根据人工智能易替代和不易替代的职业属性，相关职业可以分为三类：程序化和非程序化职业、精神和物质生产性职业、面向人工智能和非面向人工智能的职业。

1.程序化职业和非程序化职业。程序化职业是指有固定操作步骤的、劳动者可以凭借工作经验或者建立工作程序，重复执行的规则化职业。非程序化职业是指在工作中会出现大量新的不确定因素，无法依据数据、资料进行程序化操作，而必须进行特殊人智处理，且要求劳动者充分发挥创造性的非规则化职业。

人工智能区别于人类的最大特点之一是其做工需要人类输入程序和规则进行标准化操作，因而人工智能具有强大的规则性学习能力，能够在智能系统中衍生出工作能力。而人类的大脑则更具能动性和创造性，能够在没有规则与行动框架的基础上进行思维的扩展和情感的升华。正因为如此，对于人类而言是很简单的工作，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则也许很复杂。而对于人类而言是很复杂的工作，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则也许很简单。尤其是随着计算机运行成本的降低，复杂工作也可以简化成数学算法，因此只要是常规性、重复性、标准化、程序化的职业，即使再复杂也会被人工智能所轻易取代。可见，在人工智能时代，复杂性、技术性、熟练性等将不再是描述和衡量职业特性的主要维度，程序性成为衡量职业特性的主要维度。无论是复杂的职业还是简单的职业，只要是能够程序化的职业，就容易被人工智能替代，而难以程序化的职业就不会轻易被人工智能替代。因此，未来的职业不应再以技能水平的高低来进行划分，而是以程序化和非程序化来划分，低技能非程序化职业比高技能程序化职业更不容易被替代。可见，人工智能重塑了社会职业分工的标准，将“体力—脑力”的基本职业划分维度转化为“程序化—非程序化”的基本职业划分维度。

根据上述分析，需要人类倾注理想、情感与创意的职业被智能技术完全替代的几率仍旧较低。因为智能技术还无法灵活地在复杂环境中做出最佳判断，尤其是涉及道德情感问题的职业，人工智能还无法进行有效分析。此外，以理发、餐饮、娱乐休闲和艺术表演等服务业为主的第三产业与第一、二产业最显著的不同在于其劳动过程就是劳动产品，且服务业劳动者的劳动过程非程序化程度要高于第一、二产业，因而服务业有着较难被人工智能替代的独特优势。也正是因为这种优势，社会经济开始出现以方便和提升人类生活质量为目标的低技能岗位。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类低技能岗位在未来还是存在被人工智能替代的潜在风险。值得一提的是，人工智能对于高学历劳动者的替代率较低，如科学研究工作者、企业领导者，被替代的风险皆低于30%。［11］因为这类人群有着潜在的发展空间，能够在优化资源配置和提升生产效率方面发挥独特的智慧优势。在人工智能时代，他们最终会实现与智能技术的耦合，而并非被取代。总而言之，人工智能会对劳动市场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改变原有的就业形态，完成对可程序化职业的替代和对不可程序化职业的耦合。这种趋势导致具有人类特质的职业能够在变化莫测的智能时代保持相对优势，进而对职业教育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2.精神生产性职业和物质生产性职业。物质生产性职业是指人们运用劳动资料改造自然、创造物质财富的职业活动。精神生产性职业是指人们在生产劳动过程中融入自身情感和思想，使自身认知与职业内容相适配，从而满足被服务者精神需要的职业类型。人工智能的产生与运行完全是以物质为基础的，其优势是无人性条件要求和情感障碍，但是缺少人类精神层次的内容，因而人工智能更容易替代物质生产性职业，而不易替代精神生产性职业。例如，麦肯锡报告指出，目前中国对于包含创造意识的四大类（艺术家、设计师、娱乐业从业者、媒体工作者）具有精神性质的职业需求还在进一步增长，预计达到近90%。还有调查研究参照2015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根据劳动特点和要求将精神生产性职业分为人际协调型、情感沟通型、认知和塑造型、审美型四个范畴，并在每个范畴下依据不同职业的标准排列出了小的职业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