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体与学习:运动技能习得的新理论视角
作者: 仇索 仇乃民
摘 要:运动技能习得不仅是“离身”的,更是“具身”的。身体是运动的身体,技能是身体运动的技能。运动技能习得方式是在运动任务问题情景下“身体—大脑—环境”互动与耦合的生成动力学模式。运动技能学习是一种身、心一体化活动,身体既是学习的主体,又是学习的客体,是主、客体相互作用的对立统一过程,可分为主体-客体化、客体-主体化和主、客体一体化3个阶段。同时,运动技能具身性习得表现出机械化、协同化与自动化3种形式。运动技能具身性习得具有实践性、涉身性、情感性、情景性、涌现性与生成性等特征。
关 键 词:运动技能;现象身体;具身生成;具身学习;具身模仿
中图分类号:G804.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22)05-0008-08
Body and learning: A new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n motor skill acquisition
QIU Suo1,QIU Naimin2
(1.Faculty of Health Sciences and Sports,Macao Polytechnic University,Macau 999078,China;
2.Sports Training Complexity Science Research Center,Yanche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Yancheng 224051,China)
Abstract: Motor skill acquisition is not only "brain", but also "embodied". The body is the body in motion, and the skill is the skill of moving the body. The method of motor skill acquisition is a generation dynamic model of "body-brain-environment" interaction and coupling in the context of motor task. Motor skill learning is a kind of integrated physical and mental activity. The body is not only the subject of learning, but also the object of learning. It is the process of unity of opposites between subject and object. The acquisition process of embodied motor skills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 body subject-objectification, object subject-subjectivity and subject-object integration. Embodied acquisition of motor skills show three forms of mechanization, coordination and automation, and also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racticality, involvement, emotion, situation, emergence and generation.
Keywords: motor skills;phenomenal body;embodied generation;embodied learning;embodied imitation
运动技能是指人体运动中掌握和有效地完成专门动作的一种能力[1],其本质特征和获得原理一直是体育科学、心理学、认知科学和哲学关注和争议的热点。传统运动技能获得理论研究范式实质上都是“离身”的,无论是行为主义的刺激-反应理论模式(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桑代克的联结理论和斯金纳的操作学习理论),还是认知主义的信息加工理论模式(亚当斯的闭环控制理论、施密特的开环控制理论和辛格的运动程序理论)等,都认为运动技能的习得是人类大脑的机能,身体仅为刺激的感受器和行为的效应器。这种传统“离身”的运动技能学习与控制研究进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诸如太多的运动自由度难以控制的问题、运动的不可计算性问题、运动的适应性问题、运动意义的获得性问题等[2-4]。身体现象学和以具身科学认知为代表的后认知主义诞生,为运动技能的本质及其获得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与哲学视角。由此,本研究主要运用身体现象学与具身认知科学理论与方法,阐释运动技能获得的本质,构建运动技能学习的具身性理论框架,试图通过这种新的研究范式的转化为传统运动技能问题研究“祛魅”,推动当代运动技能科学研究的新进路。
1 身体与运动技能习得的具身性
1.1 现象身体与运动技能学习
运动技能具身习得是指运动技能的学习不是一种概念知识的获得,而是一种通过身体运动体验而获得的领悟和理解。这种学习的关键在于,我们是从自己的身体体验,即从第一人称“我”(身体)的视角获得对运动的理解与控制。从哲学层面来说,运动技能具身学习是一种身体现象学的认识方式(具身性问题处于现象学传统中的核心位置)。于是,身体现象学是运动技能“具身性”习得的哲学基础,其中现象身体观是其直接的哲学源泉。所谓现象身体?梅洛-庞蒂[5]280认为:“现象身体(以及那些使意识无法与它相区分的人类规定性)将转而成为现象的条件;‘客观身体’将是解剖学或更一般地说是孤立的分析方法让我们认识到的身体,是我们在直接经验中不会对它们形成任何观念的各种器官的集合。”通常“我们移动的不是我们的客观身体,而是我们的现象身体……因为是我们的身体,已作为世界某区域的能力,在走向需要触摸的物体和感知物体”[6]145。
现象身体是认知的主体。梅洛−庞蒂指出:“身体是我们拥有一个世界的一般方式。”[5]305“我有一个身体,因为我通过身体在世界中活动。”[6]194“我不是在我的身体前面,我在我的身体中,更确切地说,我是我的身体”[6]186。“精神并不利用身体,而是透过身体,通过使身体超出于物理空间之外而实现自身。”[5]198“由于客观身体的起源只不过是物体的构成中的一个因素,所以身体在退出客观世界时,拉动了把身体和它的周围环境联系在一起的意向之线,并最终将向我们揭示有感觉能力的主体和被感知的世界。”[6]198此外,身体的主体性表现为“意向孤”与最大程度控制方式。梅洛−庞蒂[6]105说:“正是这个意向孤造成了器官的统一性,感官和智力的统一性,感受性和运动机能的统一性。”最大程度控制是指“对于每一个物体,就像对于画廊里的每一幅画一样,有一个观看它的最佳距离和一个最能突出它的方向:在这个距离和方向之内或之外,由于过远或过近,我们只能得到模糊的知觉。我们努力追求最清晰的视见度,就像我们把显微镜的焦距调整到最佳位置”[6]181。
现象身体是可塑性、可延展的,既可以扩张,又可能萎缩。梅洛−庞蒂以盲人惯习于手杖为例,认为“盲人的手杖对盲人来说不再是一件物件,手杖不再为手杖本身而被感知,手杖的尖端已转变成有感觉能力的区域,扩展了触觉活动的广度和范围”[6]303,也就是说手杖成了盲人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现象身体的“扩张”了。同样“习惯于一顶帽子,一辆汽车或一根手杖,就是置身于其中,或者相反,使之分享身体本身的体积度。习惯表达了我们扩大我们在世界上存在,或者通过占有新工具改变生存的能力”[6]190。对于施耐德病人来说,能够完成具体运动,但却不能完成抽象运动,即“具体运动是向心的,抽象运动是离心的,前者发生在存在或现实世界中,后者发生在可能世界或非存在中,前者依附于一个已知的背景,后者则自己展现其背景”[6]152。于是,梅洛-庞蒂认为在抽象运动中的无能表明他失去了对可能世界的支配能力,表明他“运动场的萎缩”[7]。
现象身体是无表征性,它不是“我思”而是“我能”。梅洛-庞蒂指出“运动不是运动的思维,身体空间不是一个被构成或表征的空间。每一个随意运动都发生在一个环境里,发生在由运动本身确定的一个背景中”[6]183。“意识通过身体以物体方式的存在。……运动身体,就是通过身体指向物体,就是让身体对不以表象施加在它上面的物体的作用作出反应”[6]184。如“一位妇女不需要计算就能在其帽子上的羽饰和可能碰坏羽饰的物体之间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她能感觉出羽饰的位置,就像我们能感觉出我们的手的位置。如果我有驾驶汽车的习惯,我把车子开到一条路上,我不需要比较路的宽度和车子的宽度就能知道我能通过,就像我通过房门时不用比较房门的宽度和我的身体的宽度。帽子和汽车不再是其大小和体积与其他物体比较后确定的物体,它们成了有机体的力量,某种自由空间的需要”[6]189。
现象身体具有情景性,只有在具体的生存活动中才能确定其范围。梅洛-庞蒂在《行为的结构》中说:“它们并让一种意识,即一种其全部本质就是去认知的存在显露出来,而是让某种对待世界的、“在世界中存在”或“去生存”的方式显露出来。”[5]198“我们甚至无法确定,在行为中是什么东西依赖于单独被考虑的每一种内在或外在条件,因为这些条件的变化在这里通过一种整体的、不可分割的效应而体现出来。……行为所处的物理场之上,还必须承认一个生理场,……也还有理由引进一个第三个场心理场。”[5]200“在生活中,我把运动感知为情景和一系列事件本身的结果;我和我的运动只不过是整体进程中的一个环节,我几乎意识不到自愿的主动性……一切都很顺当”。“被蚊子叮咬的病人不用寻找,就能一下子找到被叮咬点,因为对他来说问题不在于根据客观空间中的坐标轴来确定被叮咬的位置,而是在于用他的现象手连接到他的现象身体的某个疼痛部位,……一种体验到的关系出现在身体本身的自然系统中。行为完全发生在现象范畴中,……”[6]144。
1.2 具身认知与运动技能生成
运动技能习得“具身性”理论的科学基础是具身认知科学。具身认知科学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是在反对以身、心二元论为标志的第一代认知科学的基础上形成的。具身认知是指心智和认知不是独立地封存在大脑中的活动,而是必然以身体结构和身体与环境的互动为基础,对心智和认知的研究必然不能脱离身体和环境而单独进行[8]。因此,具身认知科学强调是身体在有机体认知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它赋予身体在认知的塑造中以一种枢轴的作用和决定性的意义,强调在认知的解释中提高身体及其活动的重要性[9]。具身认知的中心原则是,心智是身体的心智,认知是身体的认知,身体是认识的主体[10]。也就是说,身体认知是一切认知的基础,“身体是认知活动的主体,这个认知主体不是物体的身体,而是活的身体,是进化的身体,是活动中的身体,是处境中的身体”[11]。
具身认知思潮兴起后,学者们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开始了研究,形成各种不同的具身性认知观。 Lakoff等[12]的《体验哲学——基于身体的心智及对西方思想的挑战》中着重强调了具身认知的3个基础点:心智的具身性、思维的隐喻性、认知的无意识性。Haugeland[13]的嵌入认知认为,认知主体被嵌人在环境之中,不能与其环境相分离。其主要将环境中的外部过程视为认知任务得以实现的一个必要影响因素,认知过程有着相应的嵌入特征,在开展后续认知任务的过程中,依靠特殊的方式开发外部环境与功能,能够有效控制大脑应对相关任务的复杂性。Clark等[14]的延展认知主要强调外在环境在驱动认知进程中的重要作用,只要能够满足同等性(parity)和动态耦合(dynamic coupling)两个条件,认知是可以超越大脑,延展到身体之外的。并在后续研究中进一步提出了3个原则:因果拓展、生态装配原则和感知耦合[15]。Wilson[16]认为具身认知主要包括:(1)认知是情境的;(2)认知是有时间压力的;(3)运用环境要素的参与,降低认知负担;(4)环境是认知过程的重要构成部分;(5)行动是认知的最终目的;(6)离线认知中身体依然是认知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