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关何处
作者: 蒲锟前几天,收到在上海的叔叔的留言,大意是说他的孙子已去加拿大读中学了。在出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的今天,这条消息还是让我激动了一下,有高兴,也有担心。
两年前,我与小家伙只在上海见过一面,当时是去给叔叔祝寿。第二天,叔叔说有三箱旧书送给我,让我从邮局打包寄回山东,说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承”了。侄子帮忙提着一捆书,边聊边跳,不亦乐乎。他还不太了解自己手上的《唐人选唐诗》《词综》或《资治通鉴》《新唐书》的意义和重量。
叔叔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走出了穷山僻壤,到上海读书,安家。他儿子——我堂哥,还能五年六载地回趟老家,探亲,祭祖。而到了侄子,已是第三辈,却还从没回过山东呢。
那次临行,我问他:“你想要我给你捎山东的什么?”“牛肉干!”侄子随口说。
这一回答令我哭笑不得。倒不是因为山东不产牛肉,而是这种食品到处都有卖的,而像煎饼啦、萝卜干啦、烧饼啦……这才是老家该有的滋味,他却从未形成味蕾的记忆。可转念一想,难道我所列举的这些东西他没见过么?恐怕要想买的话,任何大型超市都能买到。那还有什么家乡的味道可言呢?
说到老家,又让人联想起“籍贯”一词。它似乎是一个人对家乡产生概念的起点。而在中国人的履历表中,总是把籍贯排在第一行。我们蒲氏的籍贯就在山东淄博淄川。再具体点说,祖上生活在淄川县的西河乡,当地俗称“山里”。西河毗邻博山,多山多丘多煤多窑,先辈就是在这样的山山水水间劳作的。他们耕种,收获,做小买卖,有时也下煤窑,一年到头从正月忙到腊月。闲来抽口旱烟,春节得空才能听几出大戏。老宅子是祖父一块砖、一片瓦“捡”回来的,祖母则负责缝制好一家人春夏秋冬的衣裳。这里是齐国,也是鲁邦;有齐桓公的天下,也有孔夫子的杏坛。农人在这里孕育,又在这里朽化;种下汗水,收获吃食。
昨天,我从日照旅游归来,透过车窗,看着北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排排掠过又闪现;夕阳在雾霭中喘息;红砖绿树在高速路两旁颠簸;牛羊下来,坟冢兀立。不觉想起余光中的散文《听听那冷雨》中的一段话:
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
领略古典诗词意境自然得“来”中国,但你是“回”中国呢,还是“来”呢?一路上瞎想。
侄子在加拿大会学到什么呢?地理课上,他要识记洛基山脉的洛根峰,或者五大湖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假日他则会在多伦多、蒙特利尔的市里穿行。也许会关心一下这个国家的领导者:总督玛丽·西蒙、总理贾斯廷·特鲁多。这位十三四岁的华人孩子将熟稔北美风光,耳中充斥着英语、法语。什么齐鲁大地、泰山黄河、《聊斋志异》,和他还有多少关系?
两年前,70岁的叔叔在电话那头恓恓惶惶凄凄地喟叹:“我现在已经是个孤独的异乡人了……”如今,侄子更远渡重洋,大陆已离他很远。在他心目中,故乡在中国,老家在上海,原籍是山东,淄博嘛就很小了,西河、山里更是见也未曾见过。
我的祖父母生前有个心愿,就是期盼儿孙们都能去上海读书、发展。这个愿望早已实现了。堂哥、堂弟全在上海,父亲也离开了淄川“山里”定居他处。父辈们很自豪,每每自夸且喜。现如今,三代人、50年的时间里,家族的基因已从一个小山村到了大上海,又远播北美洲。而所谓的故乡啊,一变又再变。
叔叔曾说,每当过年过节祭祖,他都会朝着老家的方向叩拜。两个月前,他很动情地在电话里说:“我拜托你一件事。我没了之后,估计是不回淄川了。以后,哪怕每年有一次,你能替我回老家上上坟,替我给你爷爷奶奶烧炷香……”我唯唯称是。
此刻,小侄子在加拿大又会想些什么呢?
(作者单位:山东邹平市第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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