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月书影
《语言恶女》这本书有个副标题——“女性如何夺回语言”,听起来底气十足,且有着知识女性的优雅。但作者阿曼达·蒙特尔大概不喜此评论,首先,“知识女性”在展示社会身份时特别强调了女性角色,这种强调意味着“例外”,“这种潜在信息很可能渗透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决策过程”;第二,“优雅”与“女性”的搭配暗含刻板的性别期待和评价;第三,作者意在将这场挑战惯常语言的宣言表述得酣畅淋漓,谢绝患得患失的掂量,以及对这场语言冒险中可能受到抨击的人的照顾,而“优雅”的评价将遮掩这种生动的泼辣。但是,书中内容在细致的论述中还是坐实了我对她“优雅”的“判词”,哪怕她用了一个章节讲述自己如何讲脏话,并将这种不以侮辱别人为目的脏话提升到语言武器的层面。那么自揭幕布的“恶女”骇俗版本如何能够优雅?我想还是来自于她对日常语言背后父权结构的深刻洞察,对语言演变过程中厌女踪迹的敏锐捕捉,以及对长期主义的语言反叛的精微推进。对待语言中或暗示或明示的不公,有控诉但非声嘶力竭,有嘲讽但非刻薄油滑,有愤怒但非沉湎于恶劣的情绪,而是言之有序,且游刃有余,甚至带着一种智性的愉悦感,使人读起来不陷入过度愤懑或沮丧的感觉中。
“是时候挑战我们习以为常的语言了”,作为作者的基本主张,它被派遣到书中每一章节。书中在为什么挑战、怎样挑战两个内容上着墨最多。这种对语言中存在的性别偏见的耐心分析、对语言无处不在规训女性之现象的有力揭示,连同以语言为路径“杀出重围”的可能性的清晰呈现,都昭示着此书不满足于观点的展示,而欲有力地介入现实。作者号召读者通过对语言的注意和选择,包括日常中在交流者使用不当词汇时进行干涉和订正,引发人们对语言中隐藏的性别歧视的关注,再由个人语言细流汇聚为社会性语言大流,最终生成一种还原和尊重性别光谱之丰富的语言文化。
作者指出“我们使用的语言不仅反映了我们是谁,而且还能动地创造我们的身份”,同时,“随着人们对性别态度缓慢但持续的改变,我们的语言也会发生变化”。语言形塑着认知,认知也影响着语言,但我们往往对前者难以觉察,就像我们中文对“婆婆妈妈”一类由女性“领衔”的贬义词的运用,通常是“理直气壮”的,而且对其不断提供给男性使用者微妙的优越感也一直无所觉知。总之,像空气一般存在的语言,作为“社会性别诞生的温床”,很少被放在关联“有意义的斗争”的角度加以审视。人们也许难以思及,只要将那些侮辱女性的语词尽量放在褒义的语境中使用甚至加以改装,就能慢慢融化这种看似纹丝不动的语言胶块。
书中还提到很多灵活的抵抗和调整。说到底,这种语言改良社会的行为中真切发生的融冰效应,乃是因由那种意欲创造一个关爱的、无压迫的、每个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从中受益的社会的信念捂热。
书中还提到瑞典幼儿园两名儿童特别的成长环境——去性别化的,或者说更加自由的玩具选择,“从恐龙到指甲油”,还有绘本中挑战传统性别的角色,如女海盗等等,都不禁令人联想“男女大同”的世界光景,虽然这个词是我看到此处时捏造的,但按照作者的观点,这种对词语重新的编织也有意义。
发挥和赋予语词的力量,其实是每一个语言使用者可以留意的自我的力量。语言能够为人们赋权,无论是从女性立场进行思索,还是从个人与社会建立纽带的角度加以审视,它们都在表明语言在深入对“人的处境”的表达和理解时,正同时为之争取呼吸和拓展的空间,而这是读此书最为惊喜的发现。
(撰文:野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