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迎春图》实为走马灯画心考

作者: 宁志奇

摘 要:《绵竹迎春图》是一件形象生动地描绘四川清代春节民俗并享誉国内外的文物珍品。长期以来,该图都被出版物和媒体错误地传为绵竹年画手卷。笔者通过参阅地方史料和走访当地老艺人,再经考证,认为该图实为清代珍罕的走马灯画心。

关键词:年画手卷;走马灯画心;黄瑞鹄;王兴儒

绵竹市博物馆收藏的长卷年画手稿《绵竹迎春图》(以下简称《迎春图》)是一件生动描绘四川清代传统民俗、内容十分丰富的文物珍品,为国家一级文物。这件由清代绵竹年画画师黄瑞鹄创作的现实主义绘画作品,以清代绵竹县城的迎春盛会场景为表现内容,具体而真实地描绘了四百六十多个不同年龄、身份的人物形象和丰富多彩的民间庆祝活动及商业活动。这件画稿的保存为清代历史、艺术、民俗的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受到各方面专家学者的高度重视和好评。

2004年,冯骥才先生率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专家普查组亲临绵竹,对《绵竹迎春图》进行细致调查、鉴定、整理。2008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木版年画集成·绵竹卷》,《迎春图》作为该卷的第一部分被重点介绍。[1]2021年2月13日中央电视台春节专题节目《传家·古画中的年味》也专题介绍《迎春图》,进一步扩大了它的影响。几十年来所有出版物和其他媒体都把《迎春图》传为绵竹年画手卷,从无异议;不过经笔者数十年对《迎春图》的仔细研究后,对该图的真实用途产生几点疑义:

其一,《迎春图》画稿的形式、规格与其他年画有别。《迎春图》原件为每件纵48厘米、横150厘米,共四件的彩绘手稿,虽然内容为迎春、游春、报春、打春的统一主题,然而实际上四幅画却各自独立成篇,四幅画面之间并不契合。30多年前四川省博物馆装裱该图时原打算拼接为一横状手卷,却发现每幅之间怎么也对接不上,于是只能分裱为四件横幅,直到如今。试问作者绘画时为什么不将它画成常见的绵竹年画中堂、立轴或像《清明上河图》那样的手卷呢?

其二,为什么四件《迎春图》里的车马、人物在构图上均处于统一的水平线上,且所有车马、队列的人物均向左行进?第一幅图,身着朝服的绵竹县令坐着彩轿,率领的官府仪仗队举着德政牌、万民伞,鸣锣击鼓向左开道;第二幅图,扮演各种戏目如《闯宫》《秋江》《船舟借伞》《西游记》,以高桩平抬的传统表演形式亦向左行进;第三幅所绘仍然是向左行进的舞龙舞狮队列;第四幅所绘为喜报阳春及打春牛活动。四幅画完整表现了喜迎新春这一主题,像手卷而又不能契合,且画面由左开始,这与古代手卷从右开始的惯例相反。

其三,《迎春图》系绵竹富商杜晋臣不惜巨资延聘画师黄瑞鹄到家作画的成果。该画充满了浓郁的年节喜庆气氛,堪称是黄瑞鹄画师的精品力作。四川美术学院曾鉴定认为此画与绵竹年画有关。但如果是年画,杜晋臣的中式客厅如何使用这一套四件横幅画卷呢?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迎春图》不是一般用来装裱后在室内装饰用的画卷,那究竟作何用途呢?久思而不得其解。一次偶然机会,看到2016年1月18日第22届自贡国际恐龙灯会主大门门灯《华夏鎏光》的一组九座“走马大灯”,气势恢弘。走马大灯内的人物画心都是从右向左转动的。受此启发,再结合地方志有关记载,并走访绵竹年画老艺人以后,重新审视、分析、考证,认定黄瑞鹄画师所作《迎春图》就是专门为富商杜晋臣作的四件走马灯画心。其理由如下——

一、四川各地的走马灯制作历史悠久

制灯、赏灯,是中华民族古老的习俗。成都灯会于西汉萌芽,东汉有形,唐代炽盛,近代成会,已有2000多年历史。走马灯是一种能旋转的传统工艺灯。由于灯的各面都有古代武将的图画,灯旋转时,这些马就像在奔跑一样,故而得名。走马灯象征着太平、吉祥,所以亦有“太平马灯”之称。

宋代沿袭了唐代灯火,灯市也在那个时代应运而生。宋代走马灯的制作技艺上升到了新的高度,走马灯的花色、品种繁多,故事题材也相对多样,常常用来展现历史故事或战争场面。南宋吴自牧《梦粱录》述及南宋京城临安夜市时,已指出其中有买卖走马灯的。[2]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灯品》载:“右为武林灯市,歌舞杂艺,纤悉曲尽……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3]。可见,走马灯在南宋时已极为盛行。南宋成都元宵灯会规模宏大、景象绚丽,诗人陆游在《丁酉上元》诗中描述成都灯会盛况:“突兀球场锦绣峰,游人仕女拥千重;鼓吹连天沸午门,灯山万炬动黄昏。”[4]四川许多市、县将走马灯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并认定了传承人,如自贡彩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万松涛、熊文栋,南部县双峰乡青龙宫村走马灯第四代传承人杨玉华等。绵竹在清末至民国时期也是盛行走马灯的县城。

二、宝马才可配金鞍

《绵竹县志》在序中称本县:“扬雄抒颂、杜甫入诗,江乡丰稻,山人足鱼,地不爱宝,厥征富有”[5]。清代绵竹诗人李芳谷写道:“山程水陆货争呼,座贾行商日夜图。济济真如绵竹茂,芳名不愧小成都。”可见绵竹县在清朝时期经济就比较发达。《迎春图》迎春队伍中有一名县衙执事,高举着一面上书“署调绵竹县正堂”的执事牌,这应是绵竹画师对绵竹迎春盛会认真观察后的写实。其所表现的内容只能是绵竹县城的昔日繁荣景象,与《绵竹县志》描述相符。

绵竹县政协所编《绵竹县志·近代卷》下册十一“纸扎工艺”也记载:“本县纸扎工艺以灯而言,可供舞蹈的如龙灯、狮灯、马马灯、彩莲船灯。可供观赏和照明的有:人物灯、动物灯、花卉灯、走马灯等等”;“民国七年(1918年)办国会时全城挂戏剧灯,机关和富商都有大型彩灯,一般商店均有小型彩灯争奇斗丽,真是繁华妍丽之至”。[6]由是可知,繁华富庶的近代绵竹县不仅盛产年画,同时在年节时还有举办大型灯会的惯例。那么,画师黄瑞鹄专门为富商杜晋臣所创作的四件如此精彩绝伦的走马灯画心《迎春图》,自然要有一组四个高端大气的华贵走马灯具、以及雍容华贵的临街店堂大门与之匹配才合常理,由此宝马才可配金鞍。反之,穷乡僻壤之地、低矮小户之家,又怎能使用得了如此精美的四件一套的走马灯画心呢?

三、黄瑞鹄是既擅年画又擅绘走马灯的多面手

黄瑞鹄,字宗翼,生于1865年(清同治四年),卒于1938年。他自幼习画,早年随成都女画家李诗云、梁氏女学习翎毛花卉、屏障画;中年以画历史题材出名,其代表作品有《苏武牧羊》《虎溪三笑》《紫微高照》《三国故事》《武陵春色》《玉川品茶》《和靖观梅》等。这些作品为绵竹富贵名人所藏。

清末民初是黄瑞鹄画艺精熟、名声卓著的时期。绵竹富商杜晋臣(俗称杜饼子)的杜家酱园叫“信和祥”号,主要生产、经营米醋、酱油、红酱等调味品,生意兴隆,产品畅销县内外,使杜氏逐渐成为绵竹富商。杜晋臣雅好丹青,常聘请黄瑞鹄到家中作画,由此才有了这幅耗时两年之久才得以完成的《迎春图》。只是杜晋臣委托黄瑞鹄创作《迎春图》的初衷应是用来装饰其大街铺面的。

四、年画世家王兴儒的证言

为了弄清楚《迎春图》的真实用途,笔者曾多次走访家住绵竹城区小南街深巷的王星儒老画师,他家是真正的绵竹年画世家。

王星儒自11岁开始学习年画、彩绘和雕塑手艺,15岁就出师,单独揽活维持生计。20世纪80年代,王兴儒还给成都文殊院塑菩萨像,做菩萨彩绘。

据王星儒(近百岁时)口述,他曾亲眼见过黄瑞鹄画师。在民国20多年,孤身未娶的黄瑞鹄已70岁左右。他喜欢喝酒,身材瘦削,面部干黄,显得老态龙钟。他的主要收入靠卖画,要价不高,一斗米就可以换一幅作品。正因为如此,黄瑞鹄的作品得以流传下来。黄瑞鹄常住东门杜家即杜晋臣的花园内,为杜家作画,终因年老病死于杜家,时73岁。

王星儒还回忆,他幼时曾见过邓朋先和黄瑞鹄绘制用于装饰店面的年画灯,每盏灯上四幅画,多取材于川剧故事和民间传说。其在春节、元宵节尤其抢手,深受商家的喜爱。黄瑞鹄给城东街元亨永丝烟铺画的方灯,挂了八个,都是《三国演义》中的故事,有“三顾茅庐”“赤壁大战”“虎牢关”“桃园结义”“空城计”“凤仪亭”“草船借箭”和“舌战群儒”等。黄瑞鹄给城内松盛祥酒铺还画有《红楼梦》中的“宝钗扑蝶”“黛玉葬花”“宝玉出家”等。他亦给绵竹黄膏子的富顺源、德厚永与二义和等颇有名气声望的商家、巨富作灯画。据说,黄瑞鹄绘的灯饰画别具一格,工笔细致,生动活泼。王星儒记得他看过黄瑞鹄画《增广贤文》中的故事:“别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我不如,等我回头看,还有挑脚汉。”王星儒口叙的黄瑞鹄不仅擅绘年画,也擅绘走马灯的史料,应真实可信。这也是本文的论据之一。

《迎春图》虽然不是年画手卷,而是走马灯画心,但这丝毫无损其艺术历史的研究价值。《迎春图》是反映川北地区风俗民情的珍贵文化艺术遗产,应属于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走马灯的研究范畴,值得保护与弘扬。

近十几年来,绵竹市委、市政府强调文化兴市战略,大力支持绵竹年画的研究和发展,已经连续成功举办了十多届“绵竹年画节”,同时又将80年前的《迎春图》内容用文艺表演的形式体现出来。古老的民俗活动给现实生活增添了喜庆、祥和的气氛。建议省、市有关部门在筹备大型灯会时,也可以利用《迎春图》的形式,在大型走马灯上再现该图所展示的传统民俗神韵,进一步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

注释:

[1]参见冯骥才主编《中国木版年画集成·绵竹卷·代表作》,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0页。

[2](宋)吴自牧:《梦粱录·夜市》,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108页。

[3](宋)周密:《武林旧事·灯品》,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39页。

[4](宋)陆游:《丁酉上元》诗,载于侯蕾编《古诗词八百首彩图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6年版,第297页。

[5](清)黄尚毅:《绵竹县志》民国8年版,第5页。

[6]绵竹县政协编《绵竹县志·近代卷·十一纸扎工艺》,第54页。

作者:绵竹市文物管理所原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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