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音转码对汉语二语听力理解水平的影响

作者: 袁立婷 徐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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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为二语的中文教学中,学习者首先要接触的就是汉语拼音和汉字,然而目前这两个领域的认知学习研究都还有待深入。例如,在汉语拼音方面,拼音文本应该如何呈现、拼音究竟有哪些认知功能?在汉字学习领域,学习者的汉字形音匹配学习有哪些客观规律?这些问题都需要进行扎实的实验研究。本专题的第一篇文章采用眼动实验技术,探索汉语母语者和二语者在不同词间空格条件下阅读汉语拼音句子文本时的表现,结果发现词间空格能提高二语者的阅读效率,展现了二语者的拼音句子阅读特点,为国际中文教材/教辅材料中拼音的呈现方式提供了直接的科学数据支撑。第二篇文章采用路径分析技术,探索初、中、高三个汉语水平在华留学生的拼音转码成绩对听力理解水平的影响,结果发现拼音转码的影响具有多通道性和持久性,为全面深入理解拼音的认知功能提供了新证据。第三篇文章通过两个学习任务,探索基于规则的视觉-语音配对联想学习能力在形声字学习中的作用,结果发现那些善于发现隐含形音对应规则的学习者在形声字学习中的效果也更好,证实了文字学习中细颗粒形音匹配规则学习的重要性,为字音教学提供了新思路。文字是书面语学习的基础,在国际中文教育亟需提质增效、高质量发展的今天,不少学者呼吁应该加强中文书面语教学。本专题的三篇文章聚焦于作为二语的汉语拼音和汉字认知学习机制,抛砖引玉,希望能引发未来更多更好的研究。

[关键词] 拼音转码;在华留学生;汉语二语听力理解

[摘  要] 汉字不直接表音,汉语拼音转码水平对汉语二语听力理解的认知作用是汉语国际教育中的重要理论问题。本研究采用路径分析方法考察138名初、中、高汉语水平在华留学生拼音转码、汉字产出及汉语听力理解水平之间的关系,其中拼音转码测查包含了听觉、视觉两个通道的任务。结果发现:(1)听觉通道的语音-拼音转码(听写拼音)比视觉通道的汉字-拼音转码(看汉字写拼音)容易些,两种转码成绩间有着深层关联;(2)两种拼音转码成绩均对汉语听力理解水平有显著影响,影响力受学习者汉语水平和母语背景的调节,其中听觉转码在初、中级阶段均有显著影响,视觉转码的影响在中级阶段开始显著,两种转码影响在高级阶段开始收敛但仍对汉字产出成绩有显著影响。在母语背景差异方面,汉字圈学生拼音转码对听力理解的影响更多受到汉字水平的调节,非汉字圈学生则主要是直接的听觉转码路径;(3)影响源分析发现,拼音转码对听力理解的影响主要来源于难点声韵母和声调成绩。结果表明,拼音转码对汉语二语听力理解具有多路径的重要影响,作为二语的汉语拼音教学要保证一定的质量及持续性。

[中图分类号]H195;H12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174(2024)01-0034-11

1. 引言

汉语拼音是一套用拉丁字母记录汉语语音的符号系统。由于汉字不直接表音,汉字的语音学习一直是汉语学习的难点之一,汉语母语儿童和二语者的早期汉语学习都必须借助汉语拼音辅助进行语码单位转换,即运用拼音字母来对听觉语音和汉字字形进行语音解码和编码,这种能力可以称之为拼音转码能力。有研究发现,成年汉语母语者和高水平汉语二语者在阅读汉语拼音单词时能自动激活汉字字形,但中级汉语二语者不能(Chen et al.,2014、2017、2019)。这意味着在汉语二语心理词典中,汉字字形的自动激活需要很长时间积累才能达到,而在此之前,拼音作为汉语的透明语音符号或许会长时间地起着语音表征编码、记忆语音的作用,会对汉字水平甚至听力和阅读理解等更高层次的语言技能产生深远影响。已有相关实证证据发现了这种可能性(郝美玲、赵春阳,2022;Xiao et al.,2020;徐晶晶等,2021;于秒等,2022)。不过,已有研究大多关注拼音转码能力对汉字学习和阅读理解的影响,至于其对听力理解水平的影响目前还缺乏实证数据。有鉴于此,本研究将通过路径分析来探索拼音转码能力在汉语二语听力理解中的认知作用。

听力理解(Listening Comprehension)是听者运用听觉器官对言语信号进行接收、解码的过程(杨惠元,1989、1996),是对语音的语义解码。其神经基础是大脑听觉系统中颞-顶-枕联合区的腹侧通路,由双侧的颞中回后部和颞下沟后部负责将语音信号投射到词汇的语音表征进行听觉信息理解(Hickok & Poeppel,2000、2004、2007)。大量研究发现,辨音、词汇知识、语法等因素(Staehr,2009;张晓东,2011; Cai, 2013、2015;Hilde & Norbert,2013;Vandergrift & Baker,2015;白丽茹,2015;Cheng & Matthews, 2018)以及一些认知技能,例如工作记忆、推理能力、理解监控能力、元认知能力等(Vandergrift,2007;Vandergrift & Goh,2012;张晓东、陈英和,2014;Satori Miki,2021)也都是影响二语听力理解的重要因素。简单听力观(与简单阅读观对应)在诸多因素中强调词语解码能力和词汇水平的影响(Proctor et al.,2005;Kim,2017b、2020)。该理论认为,底层的语音转码技能和高一级的词汇语义知识都对听力理解水平具有预测作用。一些研究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例如,有研究通过路径分析发现英-法双语儿童的听觉辨别能力(auditory discrimination ability)对二语听力理解(对话理解)的发展非常重要。听觉辨别能力和工作记忆显著影响母语词汇知识,而母语词汇知识和元认知能力则通过二语词汇知识影响二语听力理解(Vandergrift & Baker,2015)。Xiao等人(2020)测查了印尼三语国际学校中158名中学生的拼音水平、汉字水平、精细词汇、听力理解和阅读理解成绩,通过路径分析探索了海外中学生的汉语拼音水平与阅读、听力水平的关系。结果发现,控制了汉字水平的影响后,听写拼音成绩仍然会直接影响听力理解和阅读理解成绩,表明汉语拼音能力是影响汉语二语听力水平的重要因素。然而该结果是在海外环境下获得的,而且研究对象是中学生,认知能力比成人相对弱一些。如果二语学习者在国内,有更好的汉语语音环境而且又是认知能力更为成熟的成年人,那么此时汉语拼音转码能力是否还会影响二语学习者的听力理解水平?这是本研究感兴趣的问题。

目前国内汉语二语听力领域的研究多为非实证研究,关注与听力教学相关的问题,对影响汉语二语听力理解的认知因素研究得不太多。甚至近十年来,相关实证研究数量还有所下降(蔡薇、康硕,2020)。不过为数不多的实证研究仍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例如,杨惠元(2000)在一项词语听力理解测试中发现留学生对声韵母相同、声调不同的词语的听辨正确率高,对声韵母相似、声调相同的词语的听辨正确率低,表明学习者对读音相似的声韵母的精细辨认有一定难度。杨万兵、张金桥(2016)通过两种听力测试形式(“图片-注音式”、汉字式)的听力成绩对比,发现初级(上)水平留学生“图片-注音式”听力测试的正确率高于纯汉字听力测试的正确率,表明初级学生用拼音辅助记忆语音的能力比用汉字强。这些研究提示我们,对于初级和中级成年汉语学习者而言,精细的语音表征能力是必须的。由于汉字不直接表音,在汉字能力有限的初级和中级阶段,拼音转码的这种精细表音能力在汉语二语学习中的作用值得深入探索。

因此本研究以在华留学生为对象,测量视觉、听觉两个通道的汉语拼音转码能力、汉字水平和听力理解水平(包括句子和篇章理解)。希望通过路径分析探索汉语拼音转码能力对汉语听力理解水平的深入影响。主要考察以下几个问题:(1)不同通道的拼音转码能力对汉语听力理解水平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路径是否有所不同和侧重?在这些影响路径中,汉字水平是否充当中介变量?(2)汉语拼音转码能力的二语作用路径会受到二语因素(二语水平、母语背景)怎样的调节和影响?(3)汉语拼音转码能力的影响力来源于何处,是否来源于其对精细语音表征形成的促进作用?根据二语语音习得的感知同化模型(PAM,Best & Tyler,2007),母语语音和二语语音储存于一个共同音系空间(a common phonological space),二语语音学习的主要目标就是要形成有别于母语音系的精细二语音系表征。由于汉语拼音是汉语语音的外显符号,如果拼音转码确实能够起到促进精细二语语音表征形成的作用,那么我们就应该能观察到拼音转码中难点声韵母和声调成绩对听力理解的影响。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北京某大学138名在华留学生参与本研究。平均年龄为21.6岁(SD=2.83)。所有被试按照汉语水平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水平组,按照母语背景分为汉字圈(N=63)和非汉字圈(N=75)两个水平组。各水平被试母语背景分布较为均衡。初级被试40人,汉字圈被试17人,非汉字圈被试23人,学习汉语的平均时间为16.5个月(SD=1.91)。中级被试46人,汉字圈被试19人,非汉字圈被试27人,学习汉语的平均时间为29.1个月(SD=22.52);高级被试52人,汉字圈被试27人,非汉字圈被试25人,学习汉语的平均时间为41.9个月(SD=27.16)。各个水平学生均为每周20个课时(45分钟/课时)。所有被试均无器质性缺陷、阅读障碍或者精神异常情况。

2.2 测查任务

采用纸笔测验方法。测查试卷共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被试基本情况的调查,包括姓名、国籍、性别、年龄、学习汉语时长、HSK等级等个人基本信息。第二部分是汉语水平综合测试,包括三个部分:汉语拼音转码能力、汉字水平、听力理解。

2.2.1 拼音转码能力

测查材料均选自被试所学的汉语课本,且参考《HSK考试大纲》平衡不同难度词语的数量,穷尽考察了所有声母和韵母,平衡了声调比例。评分标准为每个音节的声母、韵母、声调正确各计1分,与前人评分方法一致(Xiao et al.,2020;Ju et al.,2021)。这一评分标准同时敏感捕捉汉语语音意识和超音段特征,反映更细粒度的汉语语音表征和拼音音节结构特点。分为以下两个测验:

(1)听写拼音测验。播放录音,要求被试用汉语拼音写出所听到的词语或句子,例如“人群、逛超市、三瓶啤酒”“两张电影票”“银行在咖啡馆前面”等。共20个项目(91个音节),任务考察的是学习者从听觉语音到拼音符号的编码水平。该测验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为 .97。

(2)看汉字写拼音测验。要求被试用汉语拼音写出所看到的词语,共24个项目(54个音节),考察学习者从字形到语音再到拼音符号的解码水平。测查材料以高频常用词语为主,包含少量高频的多音字、形似字。测查材料如:“好吃、玩电脑、不客气”“长(zhǎng/cháng)”、 “请” 和 “情”、 “入” 和 “人” 等,该测验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为 .97。

以上两拼音测查任务与拼音拼写任务相似(Ding et al.,2018;Zhang & Roberts,2020),但本研究任务难度更符合成年汉语二语者认知深度,测查材料选择真实的、与学习内容吻合的日常词句,内容效度和区分度很好(徐彩华、肖慧敏,2023),因此能更敏感反映其汉语拼音转码能力。两测验中词语的课本平均频率没有显著差异(p > .2)。

2.2.2 汉字产出水平

采用听写汉字任务,播放录音,要求被试用汉字写出所听到的词语或句子,例如“公司”“一百元钱”“我们都是留学生”等。选词难度均为HSK1-4级,包括易混形近字、音近字以及高频独体字,例如“左”“便”“贵”等。共16个项目(50个汉字)。字形完全正确得1分,错误或空缺为0分。相比二语汉字阅读和书写任务(Zhang & Roberts,2022),本任务侧重听-视觉通道转换,考察学习者从汉语语音到汉字字形的汉字水平,体现了长期记忆中的实际汉字能力。测验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为 .87。

2.2.3 听力理解

听力理解材料改编自被试听力课本的课文主题,分为句子和短文理解两部分(各5个项目)。播放录音,要求被试听句子和短文后回答问题并选择正确答案,回答正确计1分,错误或空缺为0分,共10分。句段理解相比词句更符合被试日常学习情境和认知复杂性,更好反映其听力水平。每个答题选项的汉字标注了汉语拼音,避免因汉字字形带来的听力理解困难。各年级测试题量和题型相同,初级与中级、高级的题目难度有所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