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裔儿童识字能力与读文能力的关系研究
作者: 葛晗洁 王汉卫
[关键词] 华裔儿童;识字能力;读文能力;华文水平阅读测试
[摘 要] 本文以404名平均年龄为10岁的海外华裔儿童为研究对象,以其华文水平阅读三级测试成绩为数据来源,考察了华裔儿童识字能力(包括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与读文能力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显示:(1)识字能力与读文能力紧密相关,识字能力是读文能力的重要影响因素;(2)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均对读文能力有显著贡献,其中字义能力对读文能力的贡献最大,字形能力次之,字音能力最小。基于研究结果,本文对华裔儿童的华文教学实践提出了相应的建议。
[中图分类号]H1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174(2024)03-0036-08
1. 引言
在海外的汉语学习者中,华裔儿童是一个数量巨大、分布广泛的群体。“全球华侨华人大约6000万,华校2万多所,华文教师10万多人,学生数百万”(郭熙,2020)。调查显示,全世界华语学习者中非祖语生约为学习者总数的三成,而祖语生则多达七成,且多是学龄儿童(郭熙,2015)。华文教学对象正在向低龄化发展,幼儿和中小学阶段的学习者正在迅速增加(郭熙、王文豪,2018)。
与普通的将汉语作为二语的外国学习者相比,海外华裔儿童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大多具有一定的家庭华语使用环境;相比于国内以汉语为母语的学习者,海外华裔儿童又缺少学习中文的社会环境,从而导致他们的华文读写能力明显差于其华语听说能力。书面语的习得,即读文能力和写作能力的获取,便成为海外华裔儿童祖语保持的重难点。其中,读文能力是更为基础的语言技能。阅读能够帮助华裔儿童获取大量的华文输入,有利于他们进行自主学习;同时能帮助华裔儿童培养良好的华语语感,感受祖语文化的熏陶,进而提高他们的华文水平和文化认同。开展针对海外华裔儿童读文能力影响因素的研究,不仅有利于提升其读文能力,也有利于海外华语的传播和华文的传承。
心理语言学中的“简单阅读观”(Gough & Tummer,1986)认为阅读理解包括两个独立的加工过程,即自下而上的解码和自上而下的语言理解。其中,解码是指读出书面文字或提取语义的能力。汉语研究中通常将解码能力等同于字词识别能力,以识字量作为指标(Joshi、Tao、Aaron & Quiroz,2012)。文字解码是阅读发展的重要基础(Hoover & Gough,1990)。而“联结主义观”认为任何文字的阅读获得都包括一组正字法单元、语音单元以及语义单元间联接的形成(Seidenberg & McClelland,1989)。 字形、语音、语义信息在个体认知系统中的表征质量与阅读加工直接相关 (Wagner & Torgesen,1987)。
现有研究多以汉语母语学习者和汉语二语学习者为研究对象,并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探讨阅读理解的影响因素:一是探究学习者的识字量和阅读理解的关系。研究均发现识字量对阅读理解有重要贡献(闫梦格、李虹、李宜逊等,2020);二是探索学习者对字形结构、语音(字音)单位、语素(字义)单位的感知和操作能力,即正字法意识、语音意识、语素意识等认知因素对阅读理解的影响(李虹、饶夏溦、董琼,2011;李利平、伍新春、程亚华等,2016)。但是现有的研究结果并不一致。比如:多数研究表明汉字正字法意识的发展会对学习者阅读能力的发展产生显著影响(赵微、陈泊蓉,2015;李欢、安宁、马欣越等,2021),但也有少量研究发现二者未呈现出显著相关(董琼等,2012);多数研究发现低年级汉语儿童的语音意识对阅读理解有直接的预测作用(赵薇、陈泊蓉,2015;周怡彤、谢瑞波、伍新春等,2023),但中高年级汉语学习者的语音意识能否促进阅读理解还存在争议(卫垌圻、毕鸿燕、翁旭初,2008;Sun et al.,2020);现有研究均发现汉语语素意识在阅读理解中具有重要作用,但对于其作用的实质还存在分歧:有的认为语素意识通过识字量或者词汇知识间接作用于阅读理解(叶青青、耿耀国,2013;张琦、江新,2015;李利平、伍新春、程亚华等;吴思娜,2017b);有的认为语素意识对阅读理解的作用是直接的,并对阅读理解具有独立的显著性贡献(吴思娜、舒华、刘艳茹,2005;吴思娜,2017a; 赵薇、 陈泊蓉, 2015; 朱文文、程璐璐、陈天序,2018)。
汉字是形、音、义的结合体,同时也是汉语书面语的基本单位。汉语学习者的识字能力具体表现在会读、会写、会用汉字的数量,即识字量。我们可以分为形、音、义三类计算单项识字量,也可取形、音、义各类识字量计算综合识字量(李大隧,2008)。学习和掌握汉字字形、字音、字义等内容,不仅是华裔学生学习汉字和提高识字量的必备条件,还是其阅读和理解中文文本的基本条件。深入探讨华裔儿童掌握和运用字形、字音、字义等识字能力对读文能力的影响,有助于加强华文汉字教学的针对性,提升华裔儿童的读文能力。
华文水平测试(简称“华测”或“HC”)是针对海外华裔祖语能力而设计的标准化语言水平考试(王汉卫,2016、2018),由华文水平阅读测试、华文水平写作测试、华文水平口语测试三门考试组成。华文水平阅读测试的题型是针对华裔学生的阅读能力研制的,1至6级都分为“识字”和“读文”两大板块,能有效地测验出华裔学生的识字量,即识字能力,及其对文本的阅读理解能力,即读文能力。其中,三级阅读试卷的识字板块又分为字形题、字音题、字义题,分别考察考生对汉字字形和结构,汉字的声、韵、调以及汉字字义的识别能力,即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读文板块包括断句、句内别字、句内缺字等三个题型,从语法、语义、语用等角度综合考察考生的读文能力。已有研究显示,华文水平阅读测试能够有效测量华裔考生在不同认知水平下的识字能力和阅读能力(王汉卫、王大壮、周琴玲等,2023)。对华文水平阅读测试成绩进行分析,是了解全球华裔学生识字能力和读文能力表现的一个重要途径。截至2024年5月,华文水平测试已与31个国家的110所华校签署了合作协议,共有近两万人次参加了华文水平阅读测试。
综上,目前研究多从心理语言学的角度出发,探讨汉语母语学习者和汉语二语学习者阅读理解的认知影响因素,少有研究关注海外华文学习者的读文能力及其影响因素,更未见研究基于语言测量学,较为深入地探讨华裔儿童的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等识字能力与读文能力的关系。为此,本研究试图基于华文水平阅读三级测试的成绩,从不同层面探讨华裔儿童识字能力及其子能力与读文能力的关系,旨在为华文教学提供针对性建议。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问题
本研究主要探讨以下两个问题:(1)华裔儿童识字能力及其子能力与读文能力之间的相关性如何?(2)华裔儿童识字能力及其子能力对读文能力的贡献如何?
2.2 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为404位参加华文水平阅读三级测试的华二代儿童,年龄分布在8至14岁,平均年龄为10岁。其中女生213人,男生191人。分别来自大洋洲(198人)、欧洲(108人)、北美洲(72人)、亚洲(26人)。
2.3 研究材料
本研究考虑到施测范围和考生的年龄分布,从近两年面向海外施测的十套华文水平阅读三级试卷中选取了一套考生人数较多的试卷(编号为2021309p)成绩作为数据来源。
华文水平阅读三级试卷分为识字和读文两部分,每部分各54题。识字部分和读文部分的α系数分别为0.920、0.968,试卷信度很高。
2.3.1 识字部分题型介绍
识字部分包括字形题、字音题、字义题三类题型:
“字形题”要求学生认汉字,找出能和指定偏旁成字的部件。例如:
(1)(左旁“日”) A.上 B.月 C.卜
“字音题”每题三个选项,其中两个在声、韵、调(或声、韵、调的组合)上有不同程度的共性,另外一个则没有。要求学生认汉字,找出字音个别的一项。例如:
(2)A.不 B.白 C.子
“字义题”每题三个选项,其中两个意思较为接近,另外一个则相去甚远,甚至完全不同。要求考生认汉字,找出字义个别的一项。例如:
(3)A.羊 B. 牛 C. 也
识字部分每一类题型18题,考生每做对一题得1分,每类题总分为18分。本次测试三个题型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分别为0.811、0.823、0.834。
2.3.2 读文部分题型介绍
读文部分包括断句、句内别字、句内缺字三类题型:
“断句题”要求考生对句子或文本进行停顿标记。并且设置了停顿一次、两次、三次等三个级别,每个级别各6题。例如:
(4)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跟你走(一次)
(5)小兔子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两次)
(6)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小红迅速吃完早餐背上新买的书包哼着歌儿上学去了(三次)
“句内别字题”要求考生通过阅读文本找出每题中存在的一个错别字。例如:
(7)那是一坐花园。
“句内缺字题”要求考生通过阅读有信息缺失的句子,找出并补足句内缺字,使句子完整。题型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句中缺单音节词,第二类是句中的缺字是双音节词中的语素,第三类需要分析前后逻辑语义才能找出所缺成分。例如:
(8)雨了,太阳出来了。
(9)小朋友们都是妈妈的贝。
(10)那家伙管用,关键时候还得靠我!
读文部分每一类题型18题,考生每做对一题得1分,每类题总分为18分。本次测试三个题型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分别为0.900、0.902、0.952。
3. 研究结果
3.1 相关性分析
为了了解华裔儿童识字能力和读文能力的相关性,我们对识字部分的总成绩和其各题型的成绩以及读文部分的总成绩分别进行了相关性检验。结果如表1。
由表1可以看出,各变量之间都显著相关。首先,字形能力与字音能力、字形能力与字义能力、字音能力与字义能力两两相关;其次,识字能力与读文能力整体显著正相关,且相关性较强;最后,识字能力各子维度与读文能力之间均呈现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其中,相比于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与读文能力之间的正相关关系最为密切。
相关性分析的结果初步说明,华裔儿童的识字能力及其三个子能力与读文能力之间有较强的相关性。为了进一步深入考察华裔儿童的识字能力及其三个子能力对读文能力的影响,我们将通过回归分析探讨每个变量对读文能力的独立贡献度。
3.2 回归分析
为了进一步了解华裔儿童识字能力与读文能力的关系,我们首先将识字能力总分作为自变量,将读文能力总分作为因变量进行简单线性回归分析。
R2为决定系数,用于反映模型的解释度,或者说预测的准确度(简单回归中R2 > 0.5表示“较好”,R2 > 0.8表示“非常好”;多重回归中R2 > 0.3表示“尚可”,R2 > 0.5表示“良好”,R2 > 0.6表示“非常好”)。从表2可以看出,模型的R2值为0.689,意味着识字能力总分可以解释读文能力总分68.9%的方差变异。对模型进行F检验时发现模型通过F检验(F =892.403,p = 0.000 < 0.05),也说明识字能力一定会对读文能力产生影响关系。最终具体分析可知:识字能力的回归系数值为0.830(t =29.873,p = 0.000 < 0.01),意味着识字能力会对读文能力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关系。
另外,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等识字子能力与读文能力的关系,我们将字形能力、字音能力、字义能力等各项指标作为自变量,将读文能力总分作为因变量进行了多元线性回归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