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述位动词与达标义补语“够”的语义组合及其情态内涵
作者: 阮秀娟
[关键词] 积量;积情;达标;合预期;表厌烦
[摘 要] 本文以语义语法为理论基础,以语义双向选择为原则,从微观到宏观,依次提取述位动词和补位“够”的语义特征,进而根据“V够”的内部因果关系和外部情态表现,提取并验证“V够”的语义情态。首先,根据关涉对象的情况,运用正反验证和语料归纳的方法,将述位动词分为“积攒类动词、感知类动词和持续类动词”,提取并验证述位动词具有[+积量]或[+积情]语义特征;其次,根据关涉对象及其定语数量特征的不同,提取并验证补位“够”具有[+达标]的语义特征;再次,根据述位动词和补位“够”之间的因果关系及“V够”的[+合预期]或[+表厌烦]情态特征,提取“V够”的语义情态为“积量达标合预期”或“积情达标表厌烦”。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174(2023)01-0028-08
1. 引言
“够”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义项包括:①作动词表示数量上可以满足需要;②作动词表示达到某一标准或某种程度;③作动词表示伸向不易达到的地方去接触或拿来;④作副词表示程度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的义项包括:①满足需要的数量、标准、程度等;②伸直了胳膊或用长形的工具取东西;③修饰形容词,表示达到一定标准;④修饰形容词,表示程度很高。本文主要研究“够”用作结果补语时与动词之间的隐性语义组配规律及其所决定的显性句法表现。
2. 前人关于“V够”的句法语义研究
关于动结式“V够”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吕叔湘先生(1980:205)的《现代汉语八百词》,书中提到“够”可以做动结式第二成分,多含不耐烦的语气。而后,赵立江(1998:52-54)补充提出“够”用作动词的补语,补充说明动作或情况达到一定程度或状态,多用于不情愿和不如意的事。可以说,两位学者都注意到了动结式“V够”所表达的消极意愿,弥补了《现代汉语词典》中未提及的义项。后来,王清军(2007:42-43/2008)对“V够”的句法和语义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第一,关于“V够”的句法分析,王清军(2008:5-13)主要研究了三个方面,即“V够”中动词的分类及特点、“V够”的句法功能、构成的句式及其变式。具体来说,动词的分类主要从音节韵律和句式特点着手,忽视了动词本身的语义,且由于语料调查不全,导致动词分类缺乏科学性;“V够”的句法功能研究主要描述了“V够”的前加和后跟成分,构成的句式及其变式研究也只是简单地对相关句式进行了罗列,均未将句法研究与语义研究结合起来,割裂了句法与语义之间的联系,出现了两张皮的现象。
第二,关于“V够”的语义分析,王清军(2008:27-34)主要研究了两个方面,即“V够”中动词的语义特征、“够”的语义分析。具体来说,“V够”中动词的语义特征分析主要根据“V够”能够进入的不同句式,运用内省概括的方法,提出进入句式“N1 + V + 够 + N2”的动词具有[述人][及物]语义特征;进入句式“N + V + 够”的动词具有 [述人][持续][不及物]语义特征,能进入以上两种句式的动词具有[述人][及物]语义特征,由于缺乏形式验证,所提取的动词语义特征不具有区别意义。“够”的语义分析主要运用内省和举个例的方法研究了其三种语义类型、四种语义指向和[ + 数量][ + 主观]两大语义特征,研究方法缺乏形式验证性,研究内容之间缺乏内部关联性。
总的来说,前人关于动结式“V够”的研究还比较薄弱,存在着本文试图解决的三个问题:缺乏足够的语料,句法描写不准确;缺乏形意结合的意识,语义提取缺乏验证性和科学性;缺乏联系的眼光看问题,语义组配规律还有待揭示。
论文以语义语法为理论基础,借鉴分布验证理念(赵春利,2019:16-18)和双向选择研究方法(邵敬敏,1997),从微观到宏观,依次提取述位动词和补位“够”的语义特征,进而根据“V够”的内部因果关系和外部情态表现,提取并验证“V够”的语法意义和情态内涵。
3. 动结式“V够”中动词的语义类别及其语义特征
述位动词和补位“够”的组合表面上是形式的组合,实则为语义的组合,语义组合决定句法组合,句法组合反映语义组合,要想揭示动词和补位“够”的语义组配规律,离不开对动词和补位“够”的句法组配描述。是不是任何动词都可以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呢?并非如此,如“是、进行、应该、放弃”等动词便不能与补位“够”组配构成述补结构(1):
(1)a. 他是历史学家。(来自ccl和bcc语料库,下同)
——*他是【够】历史学家。
b. 各地进行劝善兴利的宣讲。
——*各地进行【够】劝善兴利的宣讲。
c. 企业应该重视知识更新。
—— *企业应该【够】重视知识更新。
d. 我就放弃了那个主意。
——*我就放弃【够】了那个主意。
可见,并不是所有的动词都可以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那么到底哪些动词可以与补位“够”构成述补结构呢?是否有规律可循呢?通过CCL和BCC语料库的穷尽式调查,发现能够与补位“够”组配的述位动词可以根据不同的逻辑视角分为三大类:积攒义动词、感知义动词和持续义动词,这三类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关涉对象的隐现规律和语义类型差异可以证明动词分类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3.1 积攒义动词与补位“够”的组配规律
从数量上来看,积攒义动词可以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常见的积攒义动词包括:凑、攒、赚、积、带、存、买、挣、捞、刷、筹、拿、刷、收集、添、收、养、积攒等,积攒义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通常关涉有价值的物资积分类对象,如“钱财、物资、人马、积分”等,表示由于积攒的动作使得关涉对象的数量达到主体预期的标准,因此,此时的积攒义动词具有[ + 积量]的语义特征,如(2)中的主体通过“凑、攒、积、收集”的积攒性行为使得“钱财、东西”的数量达到预期标准量。
(2)a. 今天连本带利已凑够1.5万元。
b.彩礼钱攒够了。
c. 钱积够了我们就去买牛。
d. 当某种东西收集够了,我就另换一种。
从反面来看,与“积攒义”语义相反的只表示“弃失义”的动词多数不能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如“掉、甩、舍、弃、脱、剔、耗、放弃、浪费、消耗、失去”等,此时的弃失义动词具有[ + 失量]的语义特征,大多不能与“够”搭配,如(3a)(3b)。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弃失义动词“割”“剥”等,表示的动作是可以反复进行的,此时就有了“积攒义”,与补位“够”组配也可以表示“由于积攒的动作使得关涉对象的数量达到主体预期的标准”。因此,当这些动词用于动作反复进行的场合时,具有“积攒义”,它们是可以与“够”共现的,如(3c)(3d):
(3)a. 蒋介石甩掉了帽子。
——*蒋介石甩【够】了帽子。
b. 他舍掉了自己的小家。
——*他舍【够】了自己的小家。
c. 割麦的时候……割够背一趟的,母亲就小心地卷起塑料薄膜……
d. 女孩说剥够一瓶子瓜子就当他女朋友。爱情何必如此卑微?
可以说,“积攒义”动词可以与补位“够”组合,而只表示“弃失义”的动词却不能与补位“够”组合,这种明显的句法组合差异是由“积攒义”动词与“弃失义”动词的语义特征对立性决定的,补位“够”强势选择“积攒义”动词而排斥只表“弃失义”的动词充分表现出了述补组合的规律性。下文表1表现出了这一组配规律。
3.2 感知义动词与补位“够”的组配规律
从情态上来看,感知义动词可以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常见的感知义动词主要包括:受、看、听、哭、笑、活、过、骂、伤、亲、害、忍、想、熬、伤害、折腾、气等,感知义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通常无关涉对象或关涉抽象感受类对象,如“苦、气、罪、恩怨、啰嗦”等,表示由于感知性行为的积累使得感知主体的情感感受值达到极限而产生厌倦的情绪,因此,此时感知义动词具有[ + 积情]的语义特征,如(4)中我由于“受、看、哭、活”等感知性行为的积累使得自身的情感感受值达到了极限,表现出一种厌倦的情绪。
(4)a.我在感情上已受够了苦。
b.我看够了人世间的悲喜剧。
c.我哭够了。
d.我活够了!
3.3 持续义动词与补位“够”的组配规律
从时间上来看,持续义动词可以与补位“够”组合构成述补结构,常见的持续义动词主要包括:坐、睡、等、泡、跳、蹲、晒、等、关、站、骑、蹲等,持续义动词与补位“够”组合后可以关涉时量或数量成分,表示由于持续性动作的积累使得时间或数量达到行为主体预期的标准,此时与补位“够”组配的持续义动词具有[ + 积量]的语义特征,如(5a)(5c);持续义动词与“够”组合也可以无关涉对象或关涉其他对象,表示由于持续性动作感受的积累使得行为主体的情感感受值达到极限,此时与补位“够”组配的持续义动词具有[ + 积情]的语义特征,如(5b)(5d)。
(5)a.一天要坐够八个小时,不许请假亦不许离开。
b.我已经坐够了。
c.这个公园的观光电瓶车要起码等够6人才开。
d.住够了狭窄的出租屋,这次他打算对自己好一点。
此外,需要说明的是,极少量动词有多种义项时,与补位“够”组配表示不同的意义,如“吃、打、玩、出”等,(6a)中的“吃”表示“遭受”,与补位“够”组配表示感受达到极限,此时“吃”应当看作感知义动词,(6b)中的“吃”表示“食用”,与补位“够”组配时表示所吃的事物的量达到主体需求,此时“吃”为积攒义动词。(6c)中的“打”表示“打仗”,与补位“够”组配表示感受达到极限,应看作感知义动词,(6d)中的“打”表示汇款,与补位“够”组配时表示汇款量达到了主体需求,应看作积攒义动词。
(6)a.我们吃够了动乱的苦头。
b.她没吃够,还想吃。
c.仗打够了。
d.他给我打够了钱。
综上所述,能够与补位“够”组配的动词可以从逻辑上分为积攒义动词、感知义动词和持续义动词,这三类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所关涉对象的隐现规律和语义类型差异可以证明以上动词三分的合理性和科学性。积攒义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通常关涉有价值的物资积分类对象,具有[ + 积量]的语义特征;感知义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通常无关涉对象或关涉抽象感受类对象,具有[ + 积情]的语义特征;持续义动词与补位“够”组配后可以关涉时量或数量等成分,也可以不关涉成分,具有[ + 积量]或[ + 积情]的语义特征,因此,与补位“够”组配的动词主要具有[ + 积量]或[ + 积情]的语义特征,不管是“积量”还是“积情”都表示数量或情感的积累,因此可以提取述位动词的核心语义特征为[ + 积累],这一核心语义特征也可以通过“V够”前面同现的“积累义”小句成分加以证明,如(7)中划线部分的积累义小句与后句中的“V够”通常可以同现。
(7)a.他四处借钱,跑了好几个月,总算凑够了钱。
b.我奔波了这几年,出生入死,苦受够了!
c.才早上十点钟,应该让她多睡一下,等她睡够了,或者她肯好好的谈一次了。
可以将“V够”中动词的语义类别和语义特征汇总见下表2:
积累义动词之所以能够搭配补位“够”构成述补结构是二者的双向选择结果,准确提取补位“够”的核心语义有利于较好地解释述补组合的规律性。
4. 补位“够”的语义特征提取
补位“够”选择具有[ + 积累]语义特征的动词是两者语义的双向选择,说明补位“够”所具有的语义特征与述位动词的[ + 积累]语义特征具有一致性或内部关联性,那么补位“够”到底具有何种语义特征能够匹配述位动词的[ + 积累]语义特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对补位“够”进行句法分布的精准描写。根据语料的分析和调查发现,不同动词与补位“够”组配时句法上呈现出较大的差异,主要表现在关涉对象及其定语所表示数量的不同,这一句法差异反映了与不同动词组配的补位“够”的语义内涵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