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P的VO”的构成及其语篇功能分析
作者: 方绪军 谭荣华[关键词] “NP的VO”;“NP的VP”;述宾结构;指称
[摘 要] 汉语“NP的VO”结构是“NP的VP”结构的一种形式,从句法构成上看,一些粘宾动词、单音节动词、能愿动词和否定词“没(有)”等通常要以VO形式构成“NP的VO”,另有些动词可构成“NP的VO”或“NP的V”。NP和VO的语义关系主要有施事和系事等。在语篇中使用“NP的VO”结构,其所指相比“NP的V”更为明确、具体。
[中图分类号]H0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174(2023)02-0011-09
1. 引言
现代汉语“NP的VP”结构(“这本书的出版”“他的来”之类)因其涉及汉语语法研究中的所谓向心结构难题、动词和名词分类、指称与陈述等方面问题,是学界持续关注的热点之一。关于该结构的构成,特别是该结构中的VP性质,张伯江(1993)、陈庆汉(1996,2010)、詹卫东(1998)、李大勤(2003)、李翠 (2015)、 沈家煊 (2016)、 周国光(2016)等已有许多讨论,大家注意到该结构中的VP有多种形式:有光杆动词,也有动词性短语(包括并列式、述宾式、状中式、述补式、连动式、兼语式等)。从构式家族研究的角度看,我们有必要对VP为不同结构类型的动词性短语的“NP的VP”结构作具体考察和分析(方绪军、刘华,2021)。于慧(2006)对由状中式VP构成的“NP的VP”做了专门考察,但总体上,我们对各种由不同结构类型VP构成的“NP的VP”结构还缺乏清晰、充分的认识。
“NP的VP”中VP具有指称性,这是共识。沈家煊(2013)认为汉语句子的谓语成分也具有指称性。照此论断,能做谓语的述宾式、状中式、述补式等动词性成分也都有指称性,这样,能作谓语的一般述宾式、状中式、述补式等动词性成分VP就应该都能用来构成“NP的VP”结构。但事实上,正如张伯江(1993)所指出,“NP的VP”结构中的VP跟一般陈述句中作谓语的动词性成分还是有些不同,一个重要的区别是“NP的VP”中的VP极少出现表示时体和情态的成分。另外,我们考察语言事实可以发现,像“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想想怎么办”“把这个问题讲清楚”“讲得很明白”之类的述宾短语、状中短语、述补短语等,都未见有用于“NP的VP”的VP位置上的,这应该是跟它们的强陈述性有关。可以说,同样是可作谓语的动词性短语VP,其指称性有强有弱,指称性强的容易构成“NP的VP”结构,反之则较难。为什么同样是可作谓语的动词性成分VP,它们的指称性却有强有弱,这也是需要深入探究的问题。
就VP中的述宾结构(记作VO)而言,张伯江(1993)认为VO构成“NP的VO”形式较为普遍,如“常四爷的爱大清国”“他的继任总统职位”“他的帮助解围”“生活的成为可能”之类。那么,用以构成“NP的VO”的VO与陈述句中表示陈述的VO有何异同,“NP的VO”中VO的宾语O用与不用有何影响,都还需要作更具体的考察分析。张伯江(1993)举过下边两个用例:
(1)荪亚的同学走了以后,荪亚向立夫道谢,感谢他的帮助解围。
(2)生活的成为可能,因为我们知道,不管我们走到哪儿,我们遇到的人绝大多数是受制于几乎出于本能的一个塔布网。
从句法结构上看,例(1)的“他的帮助解围”中,宾语“解围”在句法上可以删除,说成“感谢他的帮助”也没问题。既然这种“NP的VO”中V的宾语O可以不用,在使用中为何要使用VO形式,这需要结合语境来考察。例(2)的“生活的成为可能”中,宾语“可能”却不能删除,倘若删去,说“*生活的成为”就站不住。相关文献里列举了一些由述宾结构构成的“NP的VO”用例,但对该结构的构成和功能还有待作更具体的考察。
汉语“NP的VP”结构的构成与解释本已是一个难题,如果该结构中的VP是VO形式,由于VO是典型的及物性结构(王志军,2004;蒋梦晗、黄居仁,2022),具有强动词性,这种“NP的VO”中VO的动词性与“NP的VO”整体的名词性矛盾就更加尖锐。张斌(2011)指出“NP的VP”中VP为VO形式,这是其中VP具有动词特点的表现。杨舟、熊仲儒(2021)也认为“太平天国的改写地支”“主席的会见记者”之类“NP的VO”结构中的VO“动性强”甚至“无名性”。因此,有必要具体考察和分析“NP的VO”结构的构成和功能,这对于深入理解“NP的VP”结构的形成和使用机理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
本文基于“NP的VO”的实际用例,主要考察其中VO的构成情况,分析NP与VO的语义关系,并结合用例的使用情况,讨论这种结构的句法及语篇功能。
2.“NP的VO”的构成
关于“NP的VO”的构成,本节主要关注该结构中VO的语法表现及NP和VO之间的语义关系。
2.1 结构中的VO
在“NP的VP”家族中,“NP的VO”在形式上的突出特点就是其中的VP是述宾结构,所以考察“NP的VO”的构成情况自然要重点考察其中VO的特点。从我们收集到的400余条含“NP的VO”结构的用例看,该结构中的VO有以下几方面值得注意。
一是,一些动词的光杆形式极少或不能作为VP构成“NP的VP”结构,但它们带了宾语,就能以VO形式构成“NP的VO”。詹卫东(1998a)指出下列动词不能进入“NP的VP”结构:关系动词(如“等于、属于、当作”等)、“~得”动词(如“晓得、使得、显得”等)、粘宾动词(如“据说、敢于、妄图”等)、能愿动词(如“可能、愿意、能够”等)、趋向动词(如“上来、下去、出来”等)、准谓宾动词(如“进行、加以、予以”等)。单音节动词构成“NP的VP”也很不自由(詹卫东,1998a;高航,2013;方绪军、李翠,2017)。不过严格说来,这些动词只是极少或不能以光杆形式用在“NP的VP”的VP位置上,它们中有些动词如果带有宾语构成VO形式却有构成“NP的VO”结构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种“NP的VO”结构中V带O具有某种强制性。先看粘宾动词的情况。如①:
(3)刘伯温的著名不仅因为他辅佐朱元璋北伐中原,终成帝业,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品、胆识、学问、谋略,特别是他的敢于直言,……(《人民日报》1996年5月)
(4)冯小刚马上想到这是自己写的《遭遇激情》,就不顾“阶级地位”的看似低下上前打问。(张伯江,1993用例)
(5)自然,“花间”词的受到推重,也还在于它所具有的浓艳而不失自然,精巧而不输气格,婉约却无晦涩之病的创作特色,……。(《读书》第162卷)
以上几例中的“敢于、看似、受到”和前边例(2)中的“成为”都是粘宾动词,它们单独不能作为VP构成“NP的VP”,但在这几例中,它们带宾语就构成了“NP的VO”结构“他的敢于直言、‘阶级地位’的看似低下、‘花间’词的受到推重、生活的成为可能”。
再看单音节动词。总体上看,单音节动词以光杆形式构成“NP的V”很受限制,但不少单音节动词构成的VO式双音节词(如“在场、说话、停课、讲课、跑路、来信、回信、存款、贷款”等①)构成“NP的VO”形式就较常见。如:
(6)丁元英和欧阳雪都明白,芮小丹是主动回避,避免由于她的在场而影响双方的意思表达。(豆豆《遥远的救世主》)
(7)柔嘉走了,可是这房里还留下她的怒容,她的哭声,她的说话,在空气里没有消失。(钱钟书《围城》)
(8)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的停课,我也不会下围棋。(储福金《棋缘》)
这几例中的“在、说、停”一般不作为VP构成“NP的VP”,但它们构成的VO式双音词“在场、说话、停课”构成的“NP的VO”就较自然。
一些单音节动词带双音节名词作宾语构成三音节固定用语(熟语),如“献殷勤、闯关东、闯江湖、下南洋、去库存、打酱油”之类②,它们构成的“NP的VO”也较常见。如:
(9)她懊悔没有让天健为她雇了洋车回来。然而经过今天的事,她还能接受天健的献殷勤么?(钱锺书《人·兽·鬼》)
(10)直至八十年代中期,当劳务输出现象开始露头时,仍有人把它与旧社会的闯关东下南洋相提并论,……(《报刊精选》1994年7月)
(11)盯重点还需“量体裁衣”。要实现房地产市场的去库存,还应该强调“量体裁衣”。(《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年6月)
这几例中的“献、闯、去”一般不作为VP构“NP的VP”,但它们构成的VO式三音节固定用语“献殷勤、闯关东、下南洋、去库存”就构成了“NP的VO”。
以上例(6~11)中的VO是词或熟语,形式较为固定。而那些由单音节动词带宾语形成的自由短语VO构成的“NP的VO”就更多。如:
(12)在关键时候,李章洙的换人再次奏效,第七十六分钟时,他用比坎尼奇换下了中卫张卫华。(《人民日报》(海外版)2002年11月)
(13)想到学校与自己的窘迫,他便也想到东阳的有钱。(老舍《四世同堂》)
(14)祖父可以用思念孙子当作一种消遣,母亲的想儿子可是永远动真心的。(老舍《四世同堂》)
(15)我们谈到古代人的信鬼神灵魂,可以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科学,而在科学已经如此昌盛的今天,为什么人们却并不能和旧的观念一刀两断呢?(诸葛君《解梦全书》)
以上几例中,“换”表行为动作,“有”表领属,“想、信”是心理动词,它们都极少或不能以光杆形式用在“NP的VP”的VP位置上,但在这几例中,它们构成的VO形式“换人、有钱、想儿子、信鬼神灵魂”就较自然地用在“NP的VO”结构中。
能愿动词也不能单独作为VP构成“NP的VP”,但有些能愿动词后接动词性成分(且将这种结构也视为VO③),这种VO却有构成“NP的VO”的。张伯江(1993)指出一些能愿动词结构的否定形式可构成“NP的VP”(如“问题的未能迅速获得解决、掌权者的不肯认错”)。实际上,能愿动词结构的肯定形式也有构成“NP的VP”或“NP的VO”的。如:
(16)这部书的能够出版,得了朋友周白棣、左舜生二君很多的帮助,特在此地致谢。(《文汇报》2000年9月)
(17)此外更有一点使他老大扫兴:原来儿子的肯打老婆,却不是“敬遵严命”,而是别有缘故。(茅盾《子夜》)
(18)他的愿意搭救钱先生是出于真心,但是他绝不愿因救别人而连累了自己。(老舍《四世同堂》)
以上三例中的“能够、肯、愿意”构成的“这部书的能够出版、儿子的肯打老婆、他的愿意搭救钱先生”就是“NP的VP”或“NP的VO”结构。如果将“肯打老婆”和“愿意搭救钱先生”视为VO,其中的O分别是“打老婆”和“搭救钱先生”,它们又都是述宾结构。
詹卫东(1998a)提出的不能构成“NP的VP”的几种动词中,像上述一些粘宾动词、单音节动词和能愿动词等,它们带宾语后却能构成“NP的VO”,但关系动词①、“~得”动词等即使带有宾语,也很少用来构成“NP的VO”。
二是,不少动词(主要是双音节动词,也有少数单音节动词)带O可构成“NP的VO”,像“虎妞的照应祥子”“城市建筑的缺乏个性”“他的爱劳动”之类,这些结构中V后的O在句法上却可以不出现(非强制出现),即“虎妞的照应”“城市建筑的缺乏”“他的爱”之类在句法上也站得住。不过,这种“NP的VO”删除O变成“NP的V”,二者在指称上有两点明显不同:其一,与“NP的V”相比,“NP的VO”因其指明了V表示的行为动作涉及的事物或对象,所指更加明确、具体。如:
(19)a.脂砚斋说这个曹雪芹的写作《红楼梦》,有一个基本的写作技巧,叫什么呢?叫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刘心武《秦可卿抱养之谜》)
b. 脂砚斋说这个曹雪芹的写作,有一个基本的写作技巧,叫什么呢?叫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