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使动用法、意动用法之我见
作者: 高永艳摘 要:使动句、意动句与以为句关系非常密切,有时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有时使动句和使令句、意动句和以为句还可以互相转换。那么,为什么不只采用一种说法,却还要让两种句式并存呢?又如何区分使动句与意动句呢?这个问题是教学中的难题,本文拟从这两方面来研究。
关键词:使动句 意动句 互相转换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2.17.033
一、使动句与使令句、意动句与以为句并存的原因
使动句与使令句的关系非常密切。使动句表达的内容常常是使令句所表达的内容。如,“武丁朝诸侯”(《孟子·公孙丑下》)表达的即使令句“武丁使诸侯朝”的内容。意动句与以为句有密切关系,意动句也常常表达以为句所表达的内容。如,“其家甚智其子”(《韩非子·说难》)表达的即是以为句“以其子为智”的内容。而且在古代汉语中,使动句与使令句是并存的。如,使动句“……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和使令句“使子路反见之”便同存于《论语·微子》中。而且在《论语》中,使动句共用了三十次,使令句用了三十五次。意动句和以为句也是并存的。如,意动句“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和以为句“以其子为智,以巷人告者为盗”便同存于《韩非子》中。既然使令句、以为句较使动句、以为句表意明确,并且使动句和意动句可分别变成使令句和以为句,那么为什么不完全采用使令句和以为句呢?
(一)“意动”用法是构成凝词炼句的修辞方式,句法简单,表意丰富,能取得简约的修辞效果
比如:
1.晋侯饮赵盾酒。(《左传·宣公二年》)
②求也退,故进入;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
③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论语·宪问》)
④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史记·晋世家》)
⑤故不如东苏子。(《史记·苏秦列传》)
这五句中加点的词分别为一般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形容词、一般名词和方位名词的使动用法。它们都保持了各自原有的词汇意义,即喝、进取少、国家、东面,而且不及物动词也都临时具备了及物动词的语法功能,即能带宾语。例中所带宾语分别为:之、其、异姓、苏子。在组合过程中,又都不同程度地增加了对宾语的使令意义,这就分别以“饮赵盾酒”“进之、退之”“寡其过”“国异姓”“东苏子”这样的动宾结构,分别表达了“使赵盾饮酒”“使之进、使之退”“使其过寡”“使异姓国”“使苏子东”这样的兼语式结构关系。而我们一眼便可看出,动宾结构较使令兼语结构简单。但二者表达的意义却相同。因此,我们说使动句句法简单,含义丰富,从用词的角度来说是凝词,从造句的角度来说是炼句,因而能起到简约的修辞效果。而古代汉语尤重语言的简约,所以为求精炼而用了使动句。
(二)为避免重复和使句式灵活,富有变化
1.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此句从整体上看是一个使令句,“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都是兼语“吏人”的谓语,倘若分别换成使令兼语式,则使令兼语结构中又包含几个使令兼语结构。这样太复杂,而且使令词与前面“令吏人”的“令”重复。因此,这里采用了使动句。
2.魏置相,相田文。(《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此例中若把“相田文”换成使令句“使田文为相”,则全句两个分句的末尾都是“相”,有并尾之嫌,读之也觉拗口,但用使动句则无此弊病,使语气连贯,读之上口。
3.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则天不能祸。……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备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背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荀子·天论》)
此例可以说是追求变化的最明显例证。前三句中“贫”“病”“祸”的后边都省略了“之”,实际上可说成“使之贫”“使之病”“使之祸”,但作者并未这样用,我们无法探知作者当时的用意,但现在看来,若都用使令句,则与后三句句式相同,这样显得呆板,而且每句中都有“使之”二字,这会影响对句中重点词“食”“病”“祸”“富”“全”“吉”的注意,那岂不是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了吗?而把前三句用使动句表达则不会有此弊病。
(三)为求整齐和谐而采用使动句
1.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
此句中“鸣鼓”和“攻之”都是主语,而且“小子”发出的动作是连续的。这就要求表示这两个动作的词组的内部结构也是相同的,只有这样,句子才整齐和谐。“攻之”是动宾结构,又不能变成使令句,所以只好把“鸣”用作使动词,而不采用使令句“使鼓鸣”。
2.瞻望弗及,实劳我心。(《诗·邶风·燕燕》)
《诗经》是以四字句为主的,尤其是“风诗”,而《诗邶·风·燕燕》全文四章每句都是四字,若把“实劳我心”换成“使我心劳苦”,句子参差不齐了,与全文的四字句很不和谐,所以,不能采用使令句。
3.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芴香气。(柳宗元《袁家渴记》)
此例中的四字词组都是用以说“每风自四山而下”时的情况,若把其中的“纷红骇绿”变成使令句“使红花绿叶纷飞摇动”,则与另外三个词组字数不等、句式不同,这就会给人以格格不入之感。
4.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孟子·滕文公上》)
若把此句中的使动结构都换成使令结构,则不成修齐的排比了,势必会参差不齐。
(四)为协韵律、求对仗而采用使动句
1.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
2.青海长云暗雪山。(王昌龄《从军行》)
这两句各是两首七言古体诗中的一句。而七言古体诗既要求押韵,又要求每句都为七言,若分别换成使令句“春风又使江南岸变绿”“青海长云使雪山晦暗无光”,则都与原诗的韵不协,而且字数也不是七言了。所以用了使动句。
3.昨夜西风凋碧树……(晏殊《蝶恋花》)
4.东风夜放花千树……(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这分别是两首词中的句子。我们知道,填词是有很严格的要求的,每句都要有固定的字数,都必须押固定的韵。例3是下片的第一句,与上片的第一句“槛菊愁烟兰泣露”是相对的,若换成使令句“昨夜秋风把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吹落了”,则与上片第一句的七字句字数不等,同时,与全词所押的“u”韵也不同了。同样道理,若把例4的第一句换成使令句“夜里东风把千万株树吹开了花”,在字数和韵律上也都不合要求了。因此,为使字数相等、韵律和谐必须采用使动句。
5.七下二健儿,酣战春云湛碧血。四百北国子,愁看秋雨湿黄花。(黄兴《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6.千尺潭水深,杨柳渡头增客泪。两山灯火冷,烟波江上使人愁。(佚名《换渡河老者》)
例5与6是两副对联,对联要求对仗工整。上下联字数必须相等,两两相对的词性也必须相同。例5中的“湿黄花”与“湛碧血”相对,后者是动宾结构,这就要求与之相对应的也是动宾结构。若把“湿黄花”用使令句“使黄花湿了”,则变成使令兼语结构了,与上句的“湛碧血”结构不同,而且字数也不等了,那就不称其为对联了。
以上我们从求精炼、求变化、求整齐、协韵律四个方面分析了使动句存在的原因。虽然不能说每一个使动句的使用都由于这几种原因,但由此可看出,在很多场合用使动句能起到使令句所起不到的作用。所以,虽然古代便存在使令句,但有时也用了使动句。二者有其存在的不同价值,所以并存。
二、使动用法与意动用法的区别
使动、意动用法是古汉语的语法特点之一。古人在注疏时便注意到了,只是尚未用“使动”“意动”这两个术语而已。这两个术语是今人为了读古文时便于理解和掌握而起的。因此,我们要区别使动和意动,就必须首先明确这两个术语各自的含义,从而根据它们的特点加以区别。
(一)根据特点之差来区别
使动用法表示主语使或将使宾语发出谓语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或变化等。简言之,主使(将使)宾动。意动用法表示主语意谓宾语发生了谓语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或变化等。简言之,主对宾的看法。由此可见,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使动用法中主对宾含有致使性,而意动用法中主对宾含有意谓性。
虽然在使动、意动用法中言语都不是谓语动词的施动者,但又都起作用,而且所起的作用不相同。使动用法中,宾语之所以发生谓语动词的变化而成为施动者,是因为主语致使的,主语必须已经或将要对宾语发出客观行动,这样宾语才能发生或将要发生谓语动词所示求的变化。可以说,主语是行动者或未来的行动者,是宾语发生谓语动态的动力和先决条件。因此,我们说它具有致使性。而意动用法中,主语并不对宾语施加动力,只是主语主观上认为或评说宾语发生了谓语动态,表达的是主语对宾语的看法。在这个过程中,主语只是个思想者或许评价者。只具意谓性而无致使性。下面举例说明。
1.项伯杀人,臣活之。(司马迁《鸿门宴》)
2.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同①)
这两例是公认的使动用法,它们是否符合上面所说的使动用法的特点呢?例1中谓语动词“活”是宾语“之”发出的,但这是有条件的,即主语“臣”是宾语“之”发出的,主语若不付出“搭救”这一客观行动,宾语也不会“活”下来,具有致使性。而“活”已见于事实。但例2却是未见于事实的。句意为江东父老让我当王而非项羽想为王或自己做王。是宾语没想主语让自己为王,具有致使性,但“王”并未见于事实,只是项羽穷途末路时存了心中的一时之念。由此可见,使动用法具有致使性,而且既有见于事实的也有存于心中的。
3.项梁然其言。(《史记·项羽本纪》)
4.妾之美我者,畏我也。(《邹忌王讽齐王纳谏》)
这两例是公认的意动句,我们看它是否符合上面说的特点。例3联系其所处的上下文语境可知,这是项羽对范增劝说项梁加立楚王后代的话之正确与否的断定。认为(觉得)他的话对。而不是说“其”话不对,想纠正使之“然”。可见这只是主语意念上的活动,是存于心中的。但也有不是存于心中的,如例4由原文可知,此句并非说妾发出或将发出行动使我变美,而只是妾对我相貌的看法,不具有致使性,而且这种看法并不是存于妾心中的,只是因为“畏我”才说“我”美,是一种口是心非的说法,“我美”只能是妾说的。我们说它具有谓动性。由3、4可见,意动用法既有存于心中(意念)的,也有出于口中的,实际上包括意动性和谓动性,合称意谓性。
由这四例可见,不能说“见于事实”的是使动,“存于心中”的是意动。应该说凡主语对宾语具有致使性的便是使动,具有意谓性的便是意动。
(二)根据宾语之别来区分
使动用法中,宾语一定因主语而发生或将发生变化,而意动用法则不然,这也是由它们各自特点决定的。正因为便动用法中主对宾有致使性,即一定对宾语发出或将发出动力,所以必然发生或将发生变化,而意动用法中主语只含意谓性,即不对宾语施加或将施加动力,所以宾语也不会因主语发生或将发生变化。如:
1.……外连衡而斗诸侯。(贾谊《过秦论》)
2.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司马迁《鸿门宴》)
3.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孟子·尽心上》)
4.时充国七十余,上老之。(《汉书·赵充国传》)
例1中,宾语“诸侯”因主语发生了“外连衡”政策才发出了“斗”这一行动,即发生了变化。例2中,“之”虽然没有成为“王”,但是只要怀王的约言实现,宾语“之”便会发生变化,即成为“王”,这两例宾语都因主语发生或将发生变化,所以是使动。例3表达的是孔子登东山后对“鲁”的感觉,看法并未施加给“鲁”以动力,不具致使性,只具意谓性。无论孔子把鲁看得小还是大,宾语“鲁”都不会变化。例4中,宾语“之”并未发生“老”这一变化,即使将来会“老”,但并非主语认为的结果。由此我们便可根据是否因主语而发生动态谓语的变化来区别使动、意动。
(三)联系特定语境来区分
要准确地区别使动、意动,必须联系上下文甚至更广的语境,善于捕捉语境对词性、词义及用法的“暗示”。因为同一个词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不同的用法。如,同是一个“小”字,在2、3中为意动,但在“匠人斫而小之”中则为使动。而且,无论是根据特点还是判断宾语变化与否,都要以准确理解原文为前提,而这一前提必须联系特定语境来达到。如:
1.孟尝君客我。(《战国策·齐策四》)
2.……见其二子焉。(《论语·微子》)
若孤立地看例1,则既可理解为“孟尝君认为或说我为客”,又可理解为“孟尝君使(让)我成为客”。而按前种理解则为意动,按后种理解则为使动。因而必须联系上下文。从前文的“过其友曰”可知,这是冯对朋友的夸耀之词,那么他要夸耀的是孟对他的看法呢,还是实际行动呢?我们再看前文便可知,开始孟“比之门下之客”,待遇和地位:给他肉吃,给他车坐,才使他成为弄虚作假的门客。由此可见,冯要夸耀的是孟在行动上对他的态度,具有致使性。而且宾语也发生了变化——成为真正的门客。这样断定为使动了。例2究竟是“子路见其二子”还是“其二子见子路”呢?联系上文可知,是杖人当着子路的面批评了其师孔子,子路不但不恼,却“拱而立”,于是才把子路请回家款待。可见杖人是很重人的涵养的,而且把子路当作客人款待,从下文的孔子认为是隐者、欲见来看,杖人并非平常之人。更何况在那个重礼节的时代,杖人怎会做出让客人去见自己儿子这样有失礼节的行为呢?因此,只能理解为杖使其二子见子路,这样便可断定“见其二子”为使动用法。
综上所述,要准确地区别使动、意动,必须联系特定的语境,准确地理解原文,再根据二者的不同点或宾语是否因主语而发生或将发生变化来区别。
(高永艳,1969年生,女,汉族,副教授,硕士研究生,从事中文教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