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时代劳动教育的价值审视

作者: 蒋桂芳 李丽

摘要:智能时代,机器取代部分人力劳动,使人的劳动意识日益淡化,劳动本质不断虚化,主体地位逐步弱化,本质属性趋于异化,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进步。因此,科学有效实施劳动教育,强化人的劳动意识,使自由自觉的劳动成为生活方式,使劳动超越谋生手段局限,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进步,意义重大。

关键词:智能时代;劳动;劳动教育;价值

中图分类号:G40-01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7615(2022)04-0040-08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2.04.007

智能时代,生产、生活愈发便利的同时,各种谋生劳动的机会也在减少,随着人与劳动的疏离,劳动概念、劳动习惯和劳动意识也疏离了,沉溺于自动化、智能化享受的人们变得慵懒、依赖、被动、浮躁、失落等。离开了劳动,人的创造活力失去根基,社会的人文精神逐渐枯萎,人的精神世界失去源头活水,人慢慢走向异化和非人。现实中不乏不会劳动、不愿劳动、不爱劳动的人,甚至有人轻视体力劳动,歧视普通劳动者,不珍惜劳动成果。在不影响智能普及、社会进步的同时,强化人的劳动本质属性,就成了劳动教育的历史使命。

一、劳动之于人

1.劳动是人的本质属性

劳动是创造物质和精神产品的过程,是人维持自我生存和社会发展的手段及基础。马克思认为,劳动是真正的人的“生命活动”,是能区别人与动物的活动,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24恩格斯也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一文中指出:“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的脑髓就逐渐变成人的脑髓。”[2]513所以,劳动是专属于人的运动,是人的生命活动的一种形式,是人和其他动物区别的根本所在,同时将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分离开来;但同时因为劳动可以直接作用于自然界,因此,又将人类社会和自然界联系起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指出,“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3]。由此可见,劳动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属性,也是人和动物区别的本质属性。在现实社会中,人正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来创造价值,同时也在价值创造过程中确证自我的存在。

2.劳动创造了人类世界和人类历史

人类在与周围世界打交道的过程中,通过智慧制造出用以改造客观事物的工具,从无到有创造出自然界中没有的巨大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这种对自然界的改造就是人的劳动创造性的体现,是专属于人类的独特的创造性,也是人主观能动性以及本质作用发挥的体现。正如恩格斯认为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一个基本条件,他指出:“动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单纯地以自己的存在来使自然界改变;而人则通过所做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这便是人同动物最后的本质的区别,而造成这一区别的还是劳动。”[2]518因此,劳动既是人从自然界中独立出来的前提条件,是动物一般性升华为人性的根据,也是人区别于自然界特征本质的标志。劳动创造了社会文明,可以说在人和人类社会形成发展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是人类生命和社会存在的基础与源泉。人类通过劳动逐步创造出当今世界,劳动是人创造社会的手段和途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劳动是建构社会的实践基础。同时,人通过劳动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通过一次次劳动工具和手段的升级将农业社会推进到工业社会,又将工业社会推进到科技社会、信息社会,运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推动整个历史长河浩浩荡荡向前发展。此外,在劳动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系列社会关系,将不同的个体联系起来成为一个整体。每个劳动者都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因此,劳动也是人社会关系产生的媒介。综上所述,劳动是人本质作用发挥的体现,是社会关系产生的介质,劳动创造了人类世界和人类历史,是建构人类社会和人类历史的实践基础。

二、智能时代的人与劳动本质

智能时代,由于劳动弱化,劳动意识、劳动能力也逐步弱化,劳动属性面临消解,人的主体地位逐步弱化,人文精神枯萎,精神匮乏成为无法摆脱的心灵隐疾,人的本质属性也趋于异化。

1.人的劳动意识日益淡化

劳动意识包括对劳动性质、劳动作用的看法,是劳动认知、情感及意志的统一。在《全球化陷阱》一书中提到的“奶头乐理论”认为,由于智能时代生产力的不断提升与竞争加剧,“二八法则”将会应验:为了使世界上不必也无法参与产品的生产和服务的80%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口得到安慰,避免阶层冲突,就需要制造大批充满感官刺激并能够使人沉迷、消遣的“奶头”。现实中,网络和移动设施的普及无疑助推了“奶头乐效应”,生活中到处充斥着抖音、直播、短视频等令人沦陷的娱乐产品,这些不用付出或只需要付出极小代价就能获取极大愉悦刺激的产品,填满了人们的生活,洗脑式地影响了人们的认知和情感,将人们的注意力和不满情绪转移到虚拟世界,令人在虚假且毫无营养的垃圾信息中逐渐丧失对现实问题的思考能力,消磨人的意志。智能时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充斥了很多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短暂愉悦刺激,这些滑梯式的娱乐麻醉人的神经,占据人大量的精神空间和日常时间,逐步蚕食人的理想与斗志。而且,当人们发现不用辛苦劳作,仅仅通过制造这种短视频就可以获取生活资料又能享受精神愉悦时,人对劳动的认知便发生了改变,将不再愿意面对劳动,逐渐排斥劳动,劳动情感和意志逐渐退化,认为劳动对人类而言可有可无,最终导致劳动意识淡化。

劳动情感和意志的逐渐退化导致劳动不能给人带来正面的、积极的情绪体验和价值,最终结果就是输出的劳动行为逐渐减少。人的大脑通过情绪感受判断一件事的好坏,从而趋利避害,这也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当劳动时内心的不悦情绪体验使大脑不能分泌令人快乐的“多巴胺”,而是产生令人抑郁的“痛苦激素”,人便会本能地逃避劳动,反感劳动,讨厌劳动。所以,正因为人的劳动意识普遍淡化,从内心深处认为劳动不重要、不必要,从而导致人的劳动能力普遍弱化。此外,任何能力都是在不断的实践锻炼中培养出来的,实践是能力提升的关键,然而,在智能时代,人的劳动参与率普遍下降,尤其是青少年学生以及生活在大城市的年轻人。劳动分工的细化减少了人们参与不同劳动的机会,过于便捷、安逸的生活使人产生了惰性、拖延症等不良习惯。“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4]53所以,在劳动机会变少、劳动意识淡化的大背景下,自然产生了部分人劳动能力缺乏、劳动能力弱化的后果。

2.劳动本质不断虚化

劳动是人类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独有方式,是人的本质属性以及生命活动。恩格斯说:“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5]550劳动之所以能够产生是因为需要,劳动作为人特有的活动,满足人不能在自然里得到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同时也是人类社会进行价值交换的需要。因此,劳动是人本能的运动,也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同时具有个体价值和社会价值。人通过劳动理解社会、参与社会从而完成人的社会化过程,促使个体社会性的发展,让人通过身体丈量物理以及心灵世界,是劳动具有社会性价值的体现。但在智能时代,一些人开始习惯了远离甚至躲避体力劳动,借口从事更有价值的创新活动,劳动作为创造人类文明的“永动机”,正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消减。在这样的逻辑下,劳动的属性开始消解,智能机器的使用和劳动力的解放反而使体力劳动逐渐成为社会进步的负担,成为人类在获得便利后摈弃劳动的理由。

当人类不再通过劳动获得物质和心理上的满足,也不再通过劳动完成社会化的进程,劳动的本质开始虚化,原本属于人的部分体力、脑力劳动被机器代替,也就意味着机器已经可以代替人创造出价值。马克思认为,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因此,人通过劳动来获得价值,并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价值交换,从最早的以物换物到货币的出现,其实都是在劳动基础上进行的价值交换。当人既占有社会资源又停止劳动时,就意味着人不但没有任何价值输出还要消耗社会上的存量价值,那这些人就对社会发展没有任何好处,成为对社会发展毫无用处的人。因此,人的劳动是构成现实世界的基础,当劳动的主体不再是人,劳动的本质发生了变化,世界将进入到“魔幻现实主义”,对社会“无用”的人将在时代进步中被淘汰。因此,智能机器的生产会逐渐消解劳动属性,虚化劳动本质。

3.人的主体地位逐步弱化

作为社会一切物质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者与劳动的主体,人通过智慧、主体性意识和创造性劳动创造了整个社会。因此,社会是依人的存在而存在,是由人创造的;人是整个社会的主人,是社会中核心的资源,并且具有价值增值的能力。人在劳动过程中也在不断表现人的内在力量,并通过各种手段实现和证明人的主体性,即人的自觉、自主、自由、自立、自新,以及有意识地活动的地位和特性。所以,不论何时,只有人类才是劳动者和创造的主体,其他任何动物或器物都只是劳动工具,都不能替代人类在社会中的主体性位置。但智能机器使得生产方式自动化、个性化、智能化、数字化,生产方式的改变让人类面临新的挑战。智能时代,人存在于现实空间和由数据组成的虚拟空间之中,虚拟空间正全方位地对现实空间渗透,使人的身体和意识在现实和虚拟空间来回撕扯,以致出现了数据机器操控人类意识的现象。这种对人类意识的控制,将对人的主体性、主体地位进行全方位的撕裂、消解,最终导致人类主体意识的崩塌。

在劳动要素中,人是其中唯一能动的因素,也是首要的生产力,离开人,劳动的其他要素功能就无法发挥,因此,人的主体性制约着劳动的方向,制约着劳动的广度和深度,制约着劳动的效果和性质。智能产品虽然将人类从枯燥无味的机械劳动中解放出来,但也导致人过度依赖机器,劳动的实际主体由人转向智能机器。长此以往,劳动力数量将大幅下降,人的劳动能力将开始退化,甚至丧失工作能力,更多依赖外来资源,可以说智能时代剥夺了人类自由劳动的机会。俗语说,技多不压身,但在现代社会,人的技术反而被机器的技术挤压到无处可用。根据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的物种都在不断进化,自然界也一直秉持着这种优胜劣汰的规律。因此,当人类的全部生活由更先进的机器接管时,机器掌握了世界的主动权,最终逐渐演变为机器控制人的身体,压制了人作为主体的能动性、创造性、主导性,人开始退化并失去生活的意义,同时也失去对自己人生的把控,逐渐被现实世界抛弃,从而挑战人的主体性地位。人可以有缺点,但却不能没有自我主体;社会机制可以不完美,但却都应以支持每个人的主体性地位为要义。因此,智能时代对人的发展造成的压制和僭越,使得人类主体意识和主体地位的双重消解,最终将导致人的主体性危机。

4.人文精神枯萎

随着智能机器全方位介入人类社会,承担人类社会发展“引擎”功能,追求“精确化、数字化、符号化”的“唯科学主义”,把社会塑造成了一个“量化”的机械世界,与之伴随的是现代社会人文精神逐渐走向枯萎。人文精神是超越物质、欲望以及功利的精神价值,是人之为人、人和动物区别的根本特征,因此,从本质上说,劳动是人文精神形成的重要促进因素之一,也是道德起源的首要前提。社会文明的发展历来是由科学与人文共同组成的,科学技术创造的无数奇迹一定伴随着人文社会科学的不断演进。古人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经》)今人说:“人文精神不但可以启迪思想、陶冶情操、温润心灵,而且可以通过以文化人、以人育人,可以带来认识社会的新视野和新境界。”[6]但智能时代,由于劳动的缺位,机械世界对过去旧时代价值观的破坏,使人们生活在信仰缺失的焦虑之中。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便利,人的生活本应更幸福,但事实上现代人的幸福感却越来越差,这其实就是人文精神枯萎的表现之一。

庄子早就认识到技术会给人类带来的影响,认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庄子·天地篇》)。由此可见,古人不是不能使用技术,而是不敢使用技术,担心技术的运用会破坏人内心的纯洁,做机巧之事,有机巧之心,从而进入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的境地。而机械世界的出现导致旧的道德和价值观被破坏殆尽,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使人相互伤害和孤立,催生焦虑和抑郁情绪,从而逐步破坏人类的文明与价值观,瓦解人类的心灵,最终导致人文精神的枯萎。无限制的自由思考和创造本是人类的特权,但现在看来也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人文精神的枯萎最终导致的虚无主义,使人类陷入质性和道德的不真诚,像慢性病一样逐渐蚕食人类的灵魂,这将是后现代最严重的精神危机,最终导致人类的存在危机。在人类的生存基础于智能时代失去影响力和出现信仰危机的后现代,人类如何才能获得新的秩序和超越,是值得我们深思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