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山书院的近代教育价值与现实思考

作者: 李华玲 易小邑

摘 要:兴义笔山书院历经四次兴废,唯独第四次重建后不负众望,育人成效斐然。贵州地方官绅刘官礼重建笔山书院的初衷带有浓厚的封建狭隘性,但客观上开启了贵州近代教育之先河,兴起文化教育之新风,培育近代社会之英才,具有重要教育价值,对当今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思想启迪。

关键词:笔山书院;重建原因;教育价值;现实思考

中图分类号:G5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615(2022)05-0066-05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2.05.0010

兴义地处黔西南一隅,位于滇黔桂三省结合处。这里山高路远,山水相连,可谓穷山僻壤、遐方绝域。但兴义人杰地灵,仅凭坊间一句“一部贵州近代史,实为半部兴义人”的肯定和概括,足以让兴义人荣光无限,名闻遐迩。兴义人在历史上到底做出了怎样让人推崇备至、肃然起敬之壮举,让其享受如此厚重之美誉?成就和支撑其美誉背后的根基和原因又是什么?翻阅兴义笔山书院历史,探讨其时代背景,就不难找到答案。

一、笔山书院渊源

笔山书院位于今贵州省黔西南州首府兴义市,是贵州清末民初著名的三大书院之一。自乾隆四十九年(1784)创办到清末光绪三十一年(1905)改为“高等小学堂”的一百多年里,笔山书院院址虽经历了四次变迁,但书院文脉传承不断,成为寄托兴义人希望、引领兴义人前行的灯塔。

乾隆四十九年(1784),第一座笔山书院始建于兴义老城西南的水井坡,因其院后奇峰耸立,山形酷似“笔架”,因而取名“笔山书院”。书院由当地士绅、民众自发筹资兴办,供学人士子讲授、研习四书五经之用。清嘉庆十八年(1813),笔山书院改迁至县城老东门外,是为第二座笔山书院。兴义设县后的光绪元年(1875),第三座笔山书院改建于老城后山文昌宫,通称老书院。以上三次兴建均得到了当地官绅民众、文人墨客的支持和帮助。

由于第三座书院(老书院)所在地势高峻陡峭,道路狭窄,拓展空间有限,不便讲习诵读,光绪十五年(1889),由当地官绅刘官礼、赵天如、林子亨等倡议,在知府孙清彦的极力支持下,百姓主动出工献料重建笔山书院,改院址于兴义土城东北隅的老鹤坟(即今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市内校区),是为第四座笔山书院。当时,该座书院规模在省内颇具影响,是贵州省三大书院之一。贵州兴义系军阀奠基者刘官礼在笔山书院的第四次建造过程中,不辞辛劳游说官绅支持,千方百计筹集资金,可谓功不可没。其重修笔山书院之初心有三。

一是受湖湘文化影响而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崇文心态。刘官礼,字统之,祖籍湖南邵阳,深受湖湘文化熏陶。邵阳属荆楚文化故里,受以儒家为主体的湖湘文化浸染至深。有史料记载:“官礼幼读私塾,16岁从廖健藩、汇表东研读性理学及左氏春秋,精习书法,尤善草书。”[1]他骨子里遗传了湖湘人的文化基因,身子里流淌着儒家文化的血液,心坎里怀揣着崇文儒雅的信仰。因此,在他以武略获取了不俗的社会地位后,并未满足于功成名就而坐享其成,却总是秉持“武举不如文举”“武功只是一时平乱权宜,并非整饬地方之计”[2]的心态。加之在他被加官封爵后社会地位上升,频繁交往的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往往能诗会赋、温文儒雅,也让他这位生性倔强不可一世的地方土皇帝自觉胸无点墨、文不如人,心理上难免承受无形压力,这也成为他重建笔山书院的无穷动力。

二是求贤似渴的强烈心理。据史料记载,兴义从清嘉庆三年(1798)建县至刘官礼重建笔山书院(1813)以来仅有“一个半举人”,自清嘉庆三年(1798)“设官学到光绪三十一年废科举的107年间,共考取举人8名,进士4名”[3]。辛勤苦读的学子们无一人因读书参加科举而做过京官、宰辅、封疆大吏。彼时,兴义境内就连擅长琴棋书画的人才都寥寥无几,更何况精通经史辞赋和其他方面的人才。更为荒诞的是,有好事者将兴义文教不兴、人才匮乏归咎于风水不佳,遂请阴阳先生在城东北山上建造一座“文笔峰”以求贤才,当然未果。此时的刘氏家族已经过十余年的摸爬滚打,镇压平定了回民起义,兴义社会也进入安定发展时期。刘官礼或许已领会了“一武一文,长久之计也”的深刻含义,或许他本身就有着极强的居安思危意识,清醒地认识到人才对其家族兴旺发达的终极意义。于是,他在得到前任知府孙清彦的大力支持下,重建笔山书院,大力培养人才。

三是寻求刘氏家族声誉的华丽转身和权力落空后的功名补偿。一方面,与同时代其他封建军阀势力的发家史一样,刘氏家族经历着经济盘剥发家、军事武装强大、政治争斗掌权和文化崛起安邦的逻辑过程。但这一过程残酷而暴虐,充满了腥风血雨,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当资本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刘氏家族在发迹的过程中免不了横征暴敛、强取豪夺而导致民怨载道:有史料记载,刘氏家族因与官民发生矛盾冲突从而遭受控告的情况不少,在当地树敌结怨甚多,名声不佳。另一方面,刘氏家族为清政府竭尽效忠,出生入死镇压回民起义,可谓功勋卓著,但却没有得到朝廷封官加爵的对等回报,只被封为“在籍知府”和“云南候补道”这样有名无实的虚职。而且,清政府随后渐次解散其团练武装。遭遇如此残酷现实,多少有些令刘官礼感受到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权力落空的失落感。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和家族的兴旺发达,刘官礼选择了接受现实、重建书院,以兴办教育这种能惠及百姓、更容易得到社会认可而流芳百世的方式和“礼贤下士”的姿态,将自己打造成兼具温文儒雅的文化人和踏实肯干的教育家的新形象。如此一来,既能实现家族声誉的华丽转身,使刘氏土豪缙绅化;又能获得权力落空后的功名补偿。

二、笔山书院的近代教育价值

第四座笔山书院成就了“兴义人之美誉”,成为历代笔山书院教育的“集大成者”。笔山书院的重建和兴盛主观上为刘氏家族培养了子孙后代,维护了家族声誉,巩固了自身一方霸主地位,具有浓厚的封建狭隘性;但客观上对振兴文教、整饬地方功不可没,具有重要的教育价值。

1.开近代教育之先河

新落成的笔山书院教育设施、教学条件得到很大改观,办学经费有了充足的保障。当时,书院购买了大量图书,包括经史子集万余卷,其中向上海商务印书馆订购的书刊就达数千册,藏书之多为省内各县之冠。书院教学目标虽是为封建科举考试服务,内容多为四书五经和八股文,但书院人十分重视教学内容的与时俱进和教学质量的提升,不惜重金聘请五湖四海的学界名流和饱学之士执掌书院。这些来自不同文化圈的学术名流思维敏捷,教学有方,他们受当时西学和维新变法思想的影响,常常将近代新知识、新思潮、新信息、新理念融入教学,感染学生。戊戌维新期间,院长雷廷珍在书院提倡经学、小学,并订购《时务报》供学生阅览。他规定学生每月上交两次读书笔记,批改发还后当堂讲评发奖。留日后学成归国的徐天叙执掌笔山书院期间,除要求学生学习经史外,还要学习算学。刘官礼父子也积极顺应时代变迁,所作教育革新颇能触及时代脉搏:削减四书五经课程,开设体育、美术等西学,普遍采用白话文课本,并不辞辛劳到各乡宣传科举制度的弊病;主张创办新式学堂,学习西方科学知识,培养现代人才。凡此种种,为兴义乃至贵州教育近代化打下了坚实基础。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延续一百多年的兴义笔山书院从科举制度中解脱出来,发展为以普及平民教育为目标的高等小学堂,开启了兴义甚至贵州近代教育之先河,为贵州学子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2.兴文化教育之新风

从历史上来说,兴义的文化教育长期滞后。有关史料显示,清代贵州共有书院140所,其中兴义府有9所,清嘉庆十八年(1813)兴义府共有文武童生400名。可见,当时兴义的书院和读书人并不少。但据《兴义府志》和《兴义县志》记载,直到19世纪中叶,整个兴义府只有14人考取举人,兴义县仅有鲁屯人胡尔昌一人中举。那时的笔山书院在当地名不见经传,位列不高,更谈不上在贵州全省的名气。刘官礼每次与乡贤明达者谈及此事总引以为耻,经他主持重建笔山书院后,黔西南地区开启了兴文重教之旅。

首先,办学基础和教学条件进一步夯实。笔山书院重建时得到刘官礼以及国防局经费白银10万两的资助,书院建成后“又以库存之剩余为教学基金”[4],划拨学田、卷田、屠宰税附加、摊捐等税费,没收非法或绝产土地用作“学田”等措施确保日常教育经费。刘官礼还亲赴各地劝导乡绅官民捐款捐物重建笔山书院。建成后的笔山书院规模空前,有大小房屋百余间,有可容千人集会的大礼堂,山斗堂、讲堂、膳堂、斋房、教室、仪器室、图书馆、教员憩息室、寝室等设施一应俱全,宏伟壮观,成为当时黔西南最高学府。“时书院藏书之富为全省各县之冠”[5],其中不乏《二十四史》《三通》《十三经注疏》等经典名籍。为适应教育教学改革及书院发展需要,刘官礼不惜远赴上海、日本购买化学、物理、生物等学科实验药品、器材、生物标本及相关教辅图表。

其次,办学规模空前扩大。1902年,清政府颁发《壬寅学制》,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笔山书院随之于1904年更名为兴义高等小学堂。为扩大教育规模,刘官礼规划并创立兴义学务公所,其子刘显世不辞劳苦、走村串户,发动创立农村初等小学。此时各乡各村或兴建校舍,或改建祠堂庙宇,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全县迅速掀起了办学热潮,初等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相继诞生。据有关资料统计,仅1905年,兴义各乡创办的乡村初等小学堂就达21所之多。遵义府务川举人聂树楷在《窦钟祥墓志铭》中对清末兴义教育盛赞道:“兴义虽僻处西南而文化进步独早于各县,且为之冠。”[6]

再次,尊师重教和勤学苦练蔚然成风。笔山书院在师资的聘用上可谓不惜血本,高薪聘请省内外名流前来任教。教师们的年薪以白银支付,每人每年收入可达200—400两之多,高于当时知府的薪酬。

据记载,自1890年到1905年间聘请的山长或教师大部分为兴义县以外人,有进士吴成熙、姚华、叶鸿钧、熊范舆等,有举人徐天叙、张寿龄、程光祖、孙家琦、桂香复、朱元模、赵庭光等,还有被誉为“西南硕儒”的经史专家、教育家雷廷珍。书院亦十分注重激发学生学习的积极性,设有奖学金制度,奖励标准为:超等奖银1两2钱,特等8钱,1等6钱。一时间,笔山书院学子们奋发学习,力争上游,惟恐落后于人,用明代学者顾宪成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来描述学子们的苦读情景,也许最恰当不过。

3.育近代社会之英才

在兴义各界人士的重视、支持和笔山书院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下,书院教育可谓硕果累累。光绪三十一年(1905),由山长徐天叙带领学子王文华、何应钦、魏正楷、窦简之、高致祥等13人到省会贵阳投考贵州通省公立中学堂(现贵阳市第一中学),“悉以前十三名之次第入选,名震全省教育界。”[5]1905年,贵州首次选派留学生64人赴国外留学,其中就有笔山书院人李培先、保衡、王伯群、刘显治等。该年全省总共选派的151位留学生中有6位是兴义人,这对当时的边远县而言意义非同凡响。1905年至1920年间,从笔山书院选派东渡日本留学的学生就多达30余人,甲冠全省。这些留日学生分别进入日本名校学习政治、经济、军事、教育、医学等,其中就有进入日本中央大学的王伯群、早稻田大学的王聘贤、东京政法学院的刘显治、日本振武学校的何应钦等。他们学成回国后活跃在政治、经济、军事、教育文化等社会各界,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如留学归来的王伯群、王文华、何应钦等人构成了支撑刘显世统治贵州的“兴义系”军政集团,成为民国初年贵州政治气候的“晴雨表”,左右贵州政局长达十余年。

王伯群回国后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任国民政府交通部长,与孙中山、梁启超、章太炎等交集颇深,因多才多艺而活跃在文教界,创立了大夏大学,被尊为华东师范大学的创始人之一。王文华成为兴义系军政集团新派势力领袖,任黔军总司令,掌握着“兴义系”军政集团的最高军事指挥权。从笔山书院走出并留日归国的刘若遗在昆明开设有“同森木行”“呈贡果园”“富滇银行”等多种实业,是响彻滇、贵、川西南三省的实业家。何应钦任国民政府军政部长、行政院长、陆军总司令,并代表国民政府接受日本受降,是国民党中长期把持军政大权的风云人物。原笔山书院山长、王文华的老师熊范熙“长期任中国银行贵州分行行长,掌管着黔省经济命脉”[7]。这一张张从笔山书院走出来的学生成绩单,足以证明笔山书院在贵州近代教育史上难以撼动的地位,刷新了贵州近代教育史纪录,成绩即便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也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