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山高上海水深

何 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每年总要去两次北京。草根如我， 去首都往往没多少硬事。不过也正因去 的是首都，多少有些顶层设计的缘由。 在我看来，北京是一座即使去过 100 次也依旧值得仰视并追随的城市， 迷人不仅在于形，更在于气，某种整体 性的气韵一气呵成。而上海的江湖，也 从来不在表面。与北京的水深不同，上 海的水深在于表面低调无痕，所有惊涛 骇浪都在海底发生。

若论京沪双城的共性，我觉得能在 两地略有作为者，没有一个骨子里是“安 分”的。他们的表达都不在于热烈，而 在于饱满，在于理性。

江南人郁达夫曾将南国与北京的秋 作对比，说“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 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 骆驼”。

那天开车经过北京东城区丰富胡 同 19 号的老舍故居。门面很小，很容北京和上海 都能吸引到最优秀的人士 二者也在一定程度上 让人纠结惆怅 能吸引到你的东西 往往是不容易驾驭的 不过他们只有看多炎凉不强求 却不会两手一摊 不作为易一晃而过，然而树上绚烂的柿子却格 外吸睛。这是老舍先生从美国归国后购 买的一处普通四合院。两棵柿子树是老 舍夫妇亲手所栽。老舍先生在此居住到 1966 年去世，一共 16 年。

秋冬的北京城里，雍和宫别具况味。 坐落于北京东北角的雍和宫皇气厚重， 兼有汉、满、蒙、藏等多民族建筑风格， 是清康熙帝送给四子胤禛的府邸，即后 来的雍亲王府。雍正帝即位后，将雍亲 王府改为行宫，赐名“雍和宫”。乾隆 皇帝也是在雍和宫出生，一座王府出了 两朝帝王，因此雍和宫也被称为“龙潜 福地”。每次去北京，雍和宫几乎是我 必去之地。深秋季节，金黄色的银杏大 道，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梵香袅袅，灵 气氤氲，气势恢宏。

雍和宫门口的摊子上，晶莹绚丽的 冰糖葫芦和滚烫的迁西油栗在一色青灰 的建筑里，在北方特有的晴冷空气中， 格外有人间暖意。迁西在河北，北京与 河北山水相连，唇齿相依，河北也为北 京贡献了相当的资源和人才。我觉得， 河北这个省份，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 是离北京太近了。这与上海与江苏、 浙江的关系不一样。苏浙沪三者是真 正的均衡。

我的河北籍好友们，但凡走出故乡， 无一例外地在北京更加如鱼得水，却需 要时间、事件甚至机缘来适应以上海为 代表的整个江南。

上海是个格调超级复杂的地方，要 想看到骨子里去，是要冲破层层迷雾的。 这座城市的分寸与温度复杂而微妙、动 态且演进，不容易描述与定义，却是“魔 都”人文魅力的精髓部分。掌握了此中 劲道、门道，就在无形中打通了上海的 任督二脉。

一直向往北京的山，举目满青川， 霞霭烟岚。北京肃穆，多山多城墙，上 海灵秀，有两河和良港 ；北京是乡土而 干燥的，上海是都市而湿润的 ；北京是 政治的，上海是经济的；北京是军事的， 上海是航运的 ；北京举办奥运会、冬奥 会，上海举办世博会、进博会 ；北京深 沉厚重，属于宏大理想，可以扬名立万； 上海是外冷内热，精致便利的，属于市 民生活 ；北京爱情，是一种士与士之间 的相知，可以解忧 ；上海爱情，是“杨 柳岸晓风残月”；到了北京，那种“位 卑未敢忘忧国”的情愫油然浮升 ；而在 上海，美酒加咖啡里仿佛能看到一江一 河的流经 ；北京城，古为今用 ；上海滩， 洋为中用。

北京和上海都能吸引到最优秀的人 士，二者也在一定程度上让人纠结惆怅： 能吸引到你的东西，往往是不容易驾驭 的。不过他们只是看多炎凉不强求，却 不会两手一摊不作为。

根据多年来在饭局与闲聊中的观 察，我认为，对于普通闲局小酌，北京 人很随意，但正式的北京饭局，对于主 题、规格、邀请的人物、座次、聊事的 顺序、敬酒的方式和分量等，都有一定 的“形制”且各有讲究，妥妥的“厅局风”。 上海饭局虽也有一定的规则及路数，却 更讲究“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的 默契随性。

同时，我还发现，在“帝都”浸淫 过多年的优秀人士，即使并非土生土 长，也能在谈吐做派中凸显一种风采 与辨识度。他们常常不会特意让自己 卓然于人群，却有着温和轩昂的气场，江湖在他们身上既轻盈又磅礴，既奔 流又安宁。这是北京某些阶层文化的 一部分。若有些真性情肯流露，也会 在熟极而流的社交套路背后，有某些 个性化表达。可以轻松地带节奏，水 很深。而在“魔都”浸淫过多年的优 秀人士，即使并非土生土长，也会形 成一种稳定且精准的味道，也可以说 是腔调，一部分靠家境出身阅历，大 部分靠悟性。黄浦江不长、不深，但 比较宽阔，而且它的流向是海洋，所 以喝过黄浦江水的质感人士，往往从 未放弃过向海内海外的拓展之心，他 们依靠天然的悟性混合着后天对经验 阅历的提炼整合，最终调配出专属于 自己的那种腔调，无法复刻，独一无二。 这是一个从海绵吸水到大浪淘沙的过 程，这种力量感往往有着柔韧的表达。

北京是政治与文化中心，更有历 史的荣耀和积淀，连建筑都很有威仪。 而上海是按国际化模式建立起来的现 代化大都市，是中国现代化的一种象 征，工商业与金融业高度发达。在北 京国贸大酒店 80 层的酒吧可以俯瞰 全城最佳夜景。不过上海这类地方实 在太多，那些超高层建筑的顶楼酒吧 和五星级酒店的行政酒廊，这种情调 比比皆是。我觉得中国最美的夜景毫 无疑问是在上海。一条黄浦江、一弯 苏州河，把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衬托 得摩登秀气，举国无双。而北京的王 府宫苑、胡同深处，信手拈来的历史 和传奇，都覆盖着唯靠帝都底蕴才能 滋养的神秘包浆。

每次去北京我都住在朝阳门外某 酒店的 20 层以上的房间，从里向外看 去，“国贸 CBD”、央视“大裤衩”、 长安街唯美而庄严，车辆行人如蝼蚁， 北方的黄昏落日又圆又大，有种地远 天长的感觉。那时我会感慨，北京是 个让人能深深了解痛苦和浪漫为何物 的地方，它提供给人们的起点、资源、 机遇、眼界，都使得它能真正被称为“帝 都”。同样的涮肉，我在簋街的网红店 吃过，在胡同深处的苍蝇馆子吃过， 也在正对鼓楼、与鼓楼咫尺之遥的宝 藏会所吃过，在那儿能看到皇城根、 什刹海的日落。

而真正的上海，是头顶上的悬铃 木和“魔都”人千沟万壑的心域。这 座从开埠至今早已形成成熟职场文化 的城市，人们都有明晰的职业、事业 与生活的界线。他们默默地励精图治， 尽量做一个价值输出体系里不容易被 替代的人。未必讷于言，但一定敏于行， 有着难以量化的得体。

京沪双城之所以魅力无穷，我想 主要在于都有着符合各自历史、人文、 逻辑、生态的调性和微妙人情，它们 在这些情态里完全地展现了自己。风 云际会在北京，静水深流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