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魔形象看弗鲁贝尔绘画中的悲剧情结

作者: 赵梦婕

从天魔形象看弗鲁贝尔绘画中的悲剧情结0

文章探讨了俄罗斯画家弗鲁贝尔的“天魔”系列作品,分析了其悲剧意识审美和象征主义手法。弗鲁贝尔生活在社会政治动荡和文化变革的时代,其天魔形象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反映了作者对人类痛苦与挣扎的关注,以及对自由意志与宿命论冲突的探讨。通过对比弗鲁贝尔与欧洲同期艺术家,文章揭示了其作品在西方艺术世界的影响和价值。他的天魔形象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成为白银时代哲学思想和文学创作的代表形象。

弗鲁贝尔对莱蒙托夫的追寻

天魔即莱蒙托夫长诗《天魔》中的主人公:一个曾经的司智天使,被上帝贬黜到下界成为魔鬼,他渴望自由、爱情,号召人们怀疑、反抗上帝,因而成为天国的死敌,是被重重矛盾所束缚的具有二重性格的悲剧角色。总是孤独地盘旋在空中,被过往的回忆不断折磨;不能被天堂所接纳,亦不能融于人间。终其一生孑然独立,矛盾、阴郁、哀伤和绝望……这正是长期以来在弗鲁贝尔心中的那个隐秘而似有似无,深沉自傲而又叛逆孤寂的形象,这种创作思想高度的不谋而合使画家找到了突破口,弗鲁贝尔在揭示人物内心的深度、内容的意义、形式的美感和表现力上达到了新的平衡。弗氏选择了这样一个文学典型作为他一生追求的画面形象,本身便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悲剧意味。

从童年开始,弗鲁贝尔的意识就被文学的联想所渗透,莱蒙托夫的《天魔》是其从小就熟知并喜爱的作品。在弗鲁贝尔的作品中,诗歌(这里指绘画)艺术内涵的精神化是不容置疑的。莱蒙托夫笔下的天魔回到了他从前冷酷的世界:和他无意识的欲望。咒骂声依然如故、注定永远被剥夺。颂歌中的恶魔。宇宙中空无一物,没有安慰和爱。

弗鲁贝尔表现了一个意识到自己的独占性,并从邪恶走向洞察、走向新生的人(妖)。弗鲁贝尔并没有将这种思想集中体现在人的复杂命运及其思想中,而是用一种象征性但又相似的变体来表现。才华横溢的人无用武之地,伟大的力量被荒废,被引向邪恶,英雄被日常世界所抛弃,他别无选择,只能思考自己封闭的灵魂领域——所有这一切也都可以在弗鲁贝尔的“天魔”中找到。线条和斑点——所有这些都使弗鲁贝尔的插图具有某种华丽意味,一种颓废的味道,一种接近沙龙艺术的味道。然而,尽管夸张精致,但这些插图的意义、艺术性、无可争议的独特性,最重要的是绝对而强烈的个性,使《天魔》的插图即使不能说是成功的,至少也是大师艺术传记中的一个重要事件。

天魔形象的嬗变

现在,弗鲁贝尔开始了一生中最富有成果、最复杂和最富有戏剧性的时期,对悲剧世界观的陶醉导致他找到自己钟爱一生的永恒母题——天魔。

束缚。起初,弗鲁贝尔是受马蒙托夫的邀请为莱蒙托夫的长诗《天魔》绘制插画。弗鲁贝尔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描绘天魔的独特形象,并将注意力转移至以柏拉图为代表的古代哲学。正如尼采所说:“除了美丽灵魂的艺术外,还有着丑恶灵魂的艺术,也许正是这种艺术最能达到艺术的强烈效果……”

《坐着的天魔》是画家迁居莫斯科后参加展出的第一幅作品。一个半裸的年轻天魔坐在大地凡间和天际神殿之间。夕阳西下,远处落日的强光是地狱的火焰,他沉浸在悲伤的思绪中,用双臂环抱着双膝,并看着鲜花盛开的草地,向他抛洒着沉甸甸的花朵。尽管天魔处在悬崖和岩石这些实际存在的物质之间,他的目光还是注视着天堂,凝视着史诗般的日落景色。强壮的身体肌肉紧张,十指紧扣,同时纤细的长发、柔和的面孔和撅起的嘴唇呈现女性化特征;忧伤的眼神渴望爱情,但又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天魔的精神永远在痛苦的挣扎中。如何将坐着的人物放置在横向画幅之中,一方面,这要求现代主义风格,使用类似的横向嵌板进行装饰;另一方面,出于对人像坐姿的考虑,坐像本身是一种垂直的构图风格,但弗鲁贝尔却故意将画面中的天魔困在上下空间之中,以表现其内心所受的束缚。

艺术家通过强调天魔的体型和体积,增加了这幅画的紧张。他的体型对于画布来说太大了,他的坐姿仿佛是画框的人为限制所造成的。然而,天魔并不是被动地坐着,他散发着潜在的能量,向各个方向用力:他凝视着观众以外的某处,双手紧握,掌心朝外,双臂也在用力向外伸展,从清晰的肌肉线条中可以看出这种努力的力量。与此同时,他周围的花朵似乎也在向内挤压,侵占了这个巨大身影的一小块空间。同时,他的眼睛投射出一种强度,分散了观者对画作其他部分的注意力,使天魔的眼睛成为这幅画的情感焦点,掩盖了其形式上的张力来源。《坐着的天魔》这幅画中存在的紧张与天魔通过目光所表达的内心紧张密不可分。天魔的身体坐落在岩中,在画面中并没有完全展示出来,这使得欣赏者产生这样一种感觉:画面之外还存在天魔身体的其他部分,这使得画面具有了象征性的意义。画面中天魔的手臂同样形成金字塔结构,而天魔的身体保持了一种下沉的姿态——似乎即将沉入深渊。

反抗。1899年,他绘制了《飞翔的天魔》,一个黑暗的灵魂在空中重重地坠落。

在《飞翔的天魔》中,他首次选择使用空气这种虚无缥缈的物质。在其他作品中,围绕着天魔的不断运动与人物本身产生了冲突,产生了巨大的形式张力,而这种张力又与天魔眼中的内在情感冲突相对应。与其他作品一样,围绕着天魔的持续运动与人物本身产生了冲突,产生了巨大的形式张力,这反过来又与天魔眼中可见的内在情感冲突相呼应。

“蓝色是典型的天空色。它给人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宁静。当蓝色接近黑色时,它表现出超脱人世的悲伤,沉浸在无比庄重的情绪之中。”天魔的表情变得更可怕、更痛苦;他的姿势和身影有一种错位的感觉。一些极其奇怪和病态的东西浮现出来,总体色彩则越来越迷人。

堕落。在《坐着的天魔》中,天魔的身体仍然健壮、肌肉发达,但在系列的第三幅《堕落的天魔》中,他的身体完全扭曲,变化如此之大令人难以辨认,那些他一跃之下跌落而至的陡峭悬崖也呈现出同样的状态。天魔最终还是堕落了,但在弗鲁贝尔的画中,天魔仅仅是肉体上的堕落,我们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观察他的目光,就能看到天魔的眼神充满了叛逆、炽热和疯狂,与《坐着的天魔》中的眼神如出一辙。天魔从未在精神上被打败,他可能会一遍又一遍这样做,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再攀爬到顶,直到自己触摸天空的理想实现。这幅画有足够多的超凡脱俗和彻头彻尾的颓废,让人联想到刑场的不自然姿势,睁大的眼睛中血红的反光,珍贵羽毛上奇异的装饰,阴险而略带悲情的痛苦,以及成为审美体验对象的整个灭亡形象。

然而,人们也能从天魔和绝望的眼神中看到透彻的、彻底的人类痛苦,也就是说,与这种装饰性的结合相比,一切都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艺术条件。这幅未完成的作品不仅在整体色调上,而且在形状上都与弗鲁贝尔早期的《坐着的天魔》大相径庭,它的长度大约是高度的三倍。这幅画尤为重要,因为它与莱蒙托夫诗歌的第六稿(洛普金娜草稿)一样,突然呈现了一个比弗鲁贝尔之前描绘的“天魔”复杂得多的版本。

天魔的头部和手臂是《堕落的天魔》中两个平面的主要交汇点。关于手臂的位置,一种流行的解释是,它们因不可逆转的巨大跌落而折断。这种解释是可能的,因为虽然手臂被平铺着简单渲染,但天魔的头部却被画得非常有深度,也就是说,手臂而不是头部应该伸向画中更远的地方,视角的冲突,平铺直叙的渲染让观众期待更多的深度,而深度的印象却让观众期待更少,这就产生了断臂的印象。

画作《堕落的天魔》的形状与《飞行中的天魔》一样,都是狭长形,增强了这种感觉。画中天魔的周围有一些类似孔雀羽毛的装饰物。一些评论家认为,这些是天魔翅膀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手臂一样,在坠落过程中折断了。这种解释造成了混淆,因为天魔的翅膀位于身体上方,仿佛随时准备飞翔。这些物品具有装饰功能,就像明亮的金色一样。它们是戏剧影像的一部分,是弗鲁贝尔担任多部歌剧布景设计师的成果。这一点在《堕落的天魔》中随处可见。它从外面的某个地方流入画布、在其上方和右侧,材料被紧密地编织成一种设计,这种设计的特点是当帷幔流向画中时,它逐渐散开,使其设计变得扁平和扭曲,其颜色(弗鲁贝尔的紫色/深蓝色和黑色)也变得不那么鲜艳和强烈。其功能是展示运动,并营造出更强烈的体积和深度。

弗鲁贝尔在《堕落的天魔》中创造了一种不断跳动的潜在感觉,颜料铺得很厚,将艺术家的笔触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右上角的帷幔开始,画中的景物一一掠过,突然,就像撞到了外墙一样,它改变了方向,加入了画布底部羽毛状装饰物的整体流动中。而天魔的目光则有一个重要的形式功能:通过专注于画布之外的某一点,暗示画作的风景超越了画框的界限。然而,这幅画形式上的复杂性却被天魔的眼睛所掩盖,这双眼睛完全吸引了观者的注意力。天魔下坠体现了冲突,而这正是弗鲁贝尔的精髓,也是他创作过程的精髓。他永远无法解决这种冲突,也无法让天魔安息。在研究天魔的过程中,弗鲁贝尔试图捕捉到恰到好处的材料、表现形式和色彩的组合与平衡,以传达这个天魔的真正精神。

永恒的天魔。弗鲁贝尔描绘的天魔,对接下来发展白银时代哲学思想和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在英国、法国和德国的绘画作品中,我们都能找到类似的形象。弗鲁贝尔的“天魔”的确伟大,它真实地再现了世纪之交哲学思想中“天魔”的本质。

弗鲁贝尔的一生如同他所描绘的“天魔”般,反抗着,控诉着,挣扎着,虽然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尾,但他通过真诚、勤劳地工作,将他那如悲剧般的人生体验绘制成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作,其所呈现的不只是他精湛的技艺以及艺术天赋,更是他那真诚的灵魂,以及即使处于逆境之中依然不屈的精神。弗鲁贝尔留给我们最珍贵的事物便是永恒的爱与勇气。

(作者单位:中国美术学院 绘画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