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家的“学”与“乐”

作者: 周思宇

《论语》众多哲言中,阐述“学”“乐”二者及二者关系的内容,便是《论语·学而第一》。该篇首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可以拆分为三部分。这三部分为层层递进的关系,揭示了孔子所言之“学”,以及所言之“乐”层次、程度的加深。因此,从这三部分出发,结合《论语》中的其他哲言,阐发对于儒家“学”“乐”及二者关系的理解。

对儒家的“学”与“乐”的理解,一直是学者广泛关注的话题之一。若想对此话题进行探讨,可以从探讨“学”本身、“乐”本身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这三个角度出发。本文将从《论语·学而第一》出发,对“学”与“乐”这一话题进行探讨,浅析“学”“乐”以及二者关系。笔者认为,《论语》众多哲言中,最为直接点出学与乐二者的,便是《论语·学而第一》的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简单将此句进行划分,可以拆分为三个问句(三个部分)。且笔者认为,每一问句的前半部分是与“学”相关的阐释,后半部分是与“乐”相关的解读,整句构成对“学”与“乐”二者关系的揭示。这三部分的先后顺序,有一定的逻辑关联。笔者认为,三部分的层层递进同样也是孔子所言之“学”以及所言之“乐”层次、程度的加深:从习、见再到知;从悦、乐再到不愠。这是一个动态过程的阶段展现。因此,笔者将从这三阶段出发,适当结合《论语》中的其他哲言,阐发自己对于儒家“学”与“乐”的理解。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习善与悦

《论语》开篇第一句第一部分的逻辑关系很简单:学而习,便“说”(悦)。孔子所说的“何为学”“何为习”,是最先需要被解答的问题。朱子言:“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笔者认同朱子的说法。孔子认为,人之为人,首先应当学的是“善”。而“善”所指,为“德行”之意,是要求人去了解人之为人应当有的正确道德观是什么样的。当然,这是非常浅层的“了解”,因为这样的“学”是“效仿先贤”的结果。这与当下的社会教育略有不同,孔子认为学习“善”应当先于“学文”。如今的教育更多的是以习字、读书为启蒙教育,紧接而来的就是关于“用”的教育——科学知识的掌握。而古人则是“先学做人再学所用”,从《学而第一》中的另一哲言可以得到印证——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尹氏对此的解读为:“德行,本也。文艺,末也。穷其本末,知所先后,可以入德矣。”程子在注“过则勿惮改”时也提及了自己对学问之道的理解:“学问之道无他也,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孔子之学的体系是庞大的,深入到个人、社会、国家等层面。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孔门之学范围虽广,“然必兼心地修养与人格完成之两义”,一切皆为行善修德“服务”。

在探讨“何为学”后,便可知晓“何为习”。程子曰:“习,重习也。”谢氏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钱穆先生在对“时习”作注时,言:“人之为学,当日复日,时复时,年复年,反复不已,老而无倦。”笔者认为,此处的“习”是对实践的一种强调,要求人努力地效仿、实践先贤所言之善举。这样的实践看似是简单机械的重复,却是必不可少的学习阶段。“孔子之学,皆由真修实践来。无此真修实践,即无由明其义蕴。”仅“纸上谈兵”去了解先贤的德行与善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不断地进行实践才可以逐步走向“善”的道路。前文提及,“学而时习”仅仅是第一层,想达到“不知不愠”的境界必定要从第一层做起,在最终形成完善的道德价值观之前,便是要不断地去实践。同样,《学而第一》中曾子曰:“传不习乎?”,也体现了“习”对于“学”的重要意义。需要注意的是,此处的“习”,同有“复习”的含义。实践固然重要,但是对理论知识的把握是不可脱离“复习”的。前文提及的程子曰:“习,重习也”,应当也包含了对理论知识的温故和“反复”把握的强调。实践出真知,温故出新知。《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处于学习中的人,当广泛阅览典籍,反复思考其中的涵义,对已经听闻的知识进行定期复习。随着人自身阅历的丰富和理解能力的提高,再次回顾曾经所听闻的知识,总能从中得到新的心得与新的领悟。且“不断实践”本身也是“复习”的重要部分。

在理解“学”与“习”后,便可对“说”有所理解了。朱子:“说、悦同。……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钱穆先生认可朱子的说法,言:“悦,欣喜义。学能时习,所学渐熟,人之日深,心中欣喜也。”然而笔者更喜欢程子的说法:“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此处的“悦”来自于“在我”,是“人性皆善”基础下的“明善而复其初”。当不断地实践、习善后,人会真正感觉到内心的“善”被激发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人性本善且明善,人自然会感受到“悦”之情。“不亦说乎”不仅仅是对人内在之善的强调,更是强调了为善、习善。习善随之而来的喜悦,既是由善本身所带来的,也是由人自身“明”这一实践行为所带来的。行善举、做符合德行的事,人才能感受到善之美、才会发自内心的喜悦。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见善与乐

《论语》开篇第一句第二部分的白话翻译较为直白:有许多朋友从远方而来,我难道不应该很快乐吗?此句并非仅仅表达对朋友的珍惜与相见之乐,应与第一部分(前文)结合理解。当“习善与悦”的工作完成后,便“有朋自远方来”——“志同道合者,知慕于我,自远来也。”这样志同道合之人,大概并非已识之人,更多的是对“我不认识但认识我”的人。这第二阶段是对于“习善”这一阶段修行的肯定。真正习善后而有所悦,便会受到同样认可这一修行之路的人的肯定。

然而,世界之大,古人的信息传播远不如当下,又如何能够让远方的人意识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答案便是:见善。此处“见”为“现”,是展现的意思。程子曰:“以善及人”,个人的习善是不足的,引导更多的人走向向善的道路同样重要。笔者认为,这里的“及善”不能仅理解为“为师者之传教”,应理解为“善待他人”。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与朋友交而不信乎?”笔者认为这里的“信”也是“见善”的一部分。被他人善待者,便会继续善待他人。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传善、见善的过程,他者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学习“善”,而并非机械的“被说教”。

结合“乐”,便更容易理解“见善”。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又曰:“说在心,乐主发散在外。”钱穆作注:“悦在心,乐则见于外。”孟子曰:“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相比于第一阶段的喜悦,“乐”是外在的。第一阶段的“习善”是一人所为,第二阶段的“见善”是众人所为。天下英才皆相互学习、不断向善,这是善本身在天地中的显现。善不再是一个人的修行,而是社会上所有人争相行走的道路,人与人之间的善行在天地之间存在。笔者认为,这样的“乐”自然不是简单的感官之乐、情绪之乐,而是一种天地之间的“风气”——我道日广,故可乐也。善之道在天地之间传播、发扬光大,整个社会都会处于一个“乐”的氛围当中。

前文虽言,不能简单将“及善”理解为“为师者之传教”。但是“教学”在第二阶段的“学与乐”中仍有重要地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乐,是慕孔子之名而形成志同道合的孔门师友,借研习“文”:《诗》《书》《礼》《乐》《春秋》等儒家经典,砥砺切磋而获得的快乐情感体验,既是孔子自己所体验到的快乐,也是孔门弟子在交往关系中所体验到的快乐。强调志同道合的师门朋友在交往中仁爱在心、“以善及人”所获得的快乐的情感体验。倡导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互砥砺切磋,与之相伴随呈现“仁爱在心”的快乐情感体验。人与人之间的善的传递,逐步渗透进社会的各领域。一种和谐友好的社会氛围,是“善”的重要特征。在这样一个“善”的氛围中,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自然是容易的。同理,“及善”是一种习善之人的“教学”实践,是“显善”的外在表现。当善的传播在时间和空间上逐渐扩大,“乐”便随之而来。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知善与不愠

《论语》开篇第一句第三部分便强调:实践出真知。在此之前,人一直在向善的道路上实践“善”,那向善道路的终点为何?孔子的答案是:君子。朱子曰:“君子,成德之名。”钱穆言:“君子,成德之名。学至此,可谓成德矣。”向善道路的终点,便是道德价值观的真正建立。而如何修行才能成为拥有正确道德价值观的君子呢?第三阶段的哲言给予了答案:不知而不愠。

笔者认为,这其中他人的“不知”包含了自我的“知善”。具体而言,应当是对于“善”本身的高度认可及对自我立场的坚持。在实践的过程中,尤其在第二阶段的“见善”过程中,不是每一个被传授之人都会理解、表示认可。在“教学”当中,会出现许多不同意见甚至是诟病。面对他人的不理解,是否能坚持心中的道义、继续走向善之路?君子是可以做到的。而君子能够坚持己见、不断向前的原因,便是他知晓善、理解善、认可善,且明确“习善、见善”是重要的、正确的。在修行的过程中,有多少人中途便放弃心中的理想与道义,走向了别处?曾子曰:“为人谋而不忠乎?”无论是自我修行,还是传播善的道义,人是否真的一直忠于“善”本身而无所动摇?这是作为君子会不断反思的事,也是君子之所以能够完成道德价值观的建构、最终成为君子所拥有的道德品质——忠于内心、坚持向善。孔子一生周游列国、不断寻求统治者的认可,仍然不受重用。《庄子·让王》道:“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即便如此,孔子从未失去对善的忠诚,他依然弦歌鼓琴,展现出“人不知而不愠”的君子气象。究其实质,这与他对大道的孜孜追寻密不可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种用生命来寻求真理的气魄,正是孔子“不愠”之精髓。孔子他始终都认可心中所想的那一个“善”,并为之不断地实践、奋斗。后世对孔子的赞扬和推崇,皆是孔子自身对善的高度理解和认可所致。

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当一个人一直在向善的道路上,不断努力接近心中所想的善时,他便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与看法。尹氏的注释仍体现在个体感官的层面,强调了人当“不为他人所愠”。笔者认为,朱子和程子二人在此处的解读更胜一筹,更能展现君子“知善”的高贵品质——朱子曰:“愚谓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显然,朱子与程子二人,将学与乐的前两个阶段与第三阶段一同进行了归纳解释。从习善、见善再到知善,从悦、乐再到不愠,学与乐的真理,许是希望人可以坚持不懈地行走于向善的道路而已。

在开始探索“学”与“乐”这一话题时,笔者尚不知能够探索到何处。行文至此,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向善道路的终点是道德价值观的建立,是君子的出现。然而,君子心中始终坚持向善的品质决定了他将一直走在向善的道路上,又何来终点一说?不断地要求自己在“学”与“乐”的各阶段做到极致,未免太过于苛刻,机械地对自身、对他人强调善的伟大与乐的光辉未免有些俗套。人须知晓,向善的道路没有终点,要时刻走在向善的道路上,坚持心中所想、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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