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卓舒母湖：石头里长出青草（组诗）

编者按：2024年8月至11月，厦门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鼓浪文学社在福建省作家协会、厦门市作家协会的合力推动下，发起2024年“青年杯”鼓浪文学大奖赛。大赛采取自由投稿的形式，分为文学创作组和文学评论组双赛道，共征集到有效稿件500余份。经初审、复审、终审等环节的角逐，共评出文学创作组一等奖1件、二等奖2件、三等奖4件、优秀奖15件；文学评论组一等奖1件、二等奖2件、三等奖4件、优秀奖13件。这些学生优秀作品来自北京大学、厦门大学、爱丁堡大学、四川工商学院、西昌学院等多所国内外高校。

本期选登大赛文学创作组的二件获奖作品，让我们一同走进获奖同学创造的文学世界。

作者简介：

祁越·素原·雾雪挪卜，原名吉克晓龙，彝族，00后，四川省越西县人。现就读西昌学院文化传媒学院2023级汉语言文学专业，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草原》《诗选刊》《飞天》《散文诗》等刊物。本人入选第十七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作品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大学生“野草文学奖”、中国·邯郸第十届大学生诗歌节奖等。创作作品《俄卓舒母湖：石头里长出青草（组诗）》获2024年“青年杯”鼓浪文学大奖赛文学创作组一等奖。

雨夜献辞

拉布俄卓的深夜细雨哗哗袭来

石头寡言。像山腰上早已失眠的村庄

把灰蒙的天空举过屋顶，山谷失去了

保持冷静的冲动。而漫山遍野的蕨草

接住了那摇摇欲坠的音符，此时

秋天在收集雨水。被细雨淋湿的人间九月

整夜都在品尝人间生活的苦味。

路灯也从雨中垂钓着生命，流莺在飞

如同海水涌动般喧腾。闪电游走的时候

像母亲手里捏紧的银针穿透了云层

发出轰鸣的响声，悬浮在泸山森林上空

长如黑夜波动的涟漪。让我流泪的是

一条用千年母语染色了的名叫

斯俄普河的河，从不同方向汇聚起

清凉。于我深夜熟睡时静静流淌

俄卓舒母湖：石头里长出青草

深秋的暮色是青蓝的，石头里长出青草

黄昏的词语寻得悬崖并趋于某种寂静

日暮持续移动。天空的暗哑就压了下来

仅剩镰刀似的月亮，把一条河流折断

坐在俄卓舒母湖，我像是岸滩上一块

寡言的石头。风吹过我，浪花游过我

湖水里有陨石正在发生碰撞，像猛兽

的声音击拍岸堤，像通往大海的路

像有一支曲子在它体内缓慢吟唱

缓慢伸展。只够住进浓绿的过往

给一朵云浇水，俄卓舒母就彻夜难眠

就饮用山上的一束闪电，比如在对岸

你能看到令人颔首的画面——

一千年朝左睡的群山

一千年朝右睡的河流

口弦

“斯俄普山谷上悬浮着神性语言”。

日暮啜饮苍凉，把深蓝的月亮洗得锃亮

犹如羽毛。犹如一阵狂风的心跳

妮扎嫫她就从竹筒里取出口弦

端坐在屋檐下，这时梨树是一种隐喻

她拨动着三片铜制的舌根

像黄昏时的云朵一样金黄。那流淌的音符

是多么柔软的水性啊，从她唇齿间一一穿梭

像星星穿过野松林，又游回了一次寒雪村

“她使用古老的指法去辨识动人的颤音”。

如果口弦会说话——

这冰冷细小的伤口，正倒扣在月光下

不知过了多久。看上去都快要结痂了

当我学会用口弦说话的时候，这洁白的翅膀

让我和先祖神灵的距离，仅隔着一片屋顶

一座山脉……或一条淡绿的溪流……

一场铜色口弦喂养出的千古旧事

深秋的树叶

屋后的密林中有晨雾挪移身姿

多么虚境迷离呵。像一根蕨草弯腰熟睡

乌托尔库的阳光在喂养它甜蜜的乳汁

鸟鸣住进空山。露水凝结于树叶的脊背上

聆听生命体内溪水流动的涛声

秋天的风声沉甸甸的，像一朵云不知轻重

有风的时候树木就自己为自己落叶

没风的时候，就保持沉默。或听草木凋零

蝉鸣浸泡了一个夏日的苍绿，仅一场风

它们终于把绿叶歌唱到了耄耋之年

它们从不停息。剩下的时间仍然在燃烧

是的。洛木拉达镇的阿尔妮扎嫫——

你曾在一个静谧的深夜对我说

有些泪珠适合深藏黎明，适合去隐痛

适合从一堆灰烬里捧起褶皱的回忆

但不能够雕刻称心的羁旅。是吧！就比如

深秋日暮下的清冷、深秋的风

把一棵树上的枯叶轻轻摁入了厚土

……

创作背景：

这组诗歌中的每一首都是在不同时间段创作，周末的深夜要多一些，因为那个时段寂静利于冥想。我的学校处于西昌泸山脚下，面朝邛海，这给了我很多的创作灵感与素材。第一首《雨夜献辞》，我记得那段时间刚开学。正处多雨季候，而我的宿舍楼倚靠着山体一侧，中间露出个天空。傍晚或深夜时下雨了，我睡在床上，窗外时而狂风大作，时而闪电轰鸣游走云端。在这种条件下，我在感慨自然的神奇之时，内心不觉诗思翻涌，故而创作了这首诗歌。另外几首我依次从亲情、生命短暂、民族情怀和怀念童年等角度进行不同题材创作，我尽量在一组诗里做到主题差异化。例如《彩虹神饮水》一首是我傍晚出校门时，看到有彩虹在邛海上方悬挂，我就想起了我去世的祖母曾对我讲过：“不能手指彩虹神，否则手会枯萎。”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自然环境和氛围下，我对世界万物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其实诗歌灵感来源就是这么简单。生活处处都是诗，拥有一颗赤诚的诗心比什么都重要、都幸福。其实也是诗找到了我，我就顺手把它们一一写下来了。

诗组作者祁越·素原·雾雪挪卜

2025年2月9日 于家中

彩虹神饮水

傍晚的屋顶有彩虹饮水、静静地挪云

绿森林怀揣的啁啾声从我的体内此起彼伏

当我走到邛海湖沿岸，黄昏下的彩驹

从我的视野里盛满了弧度——

白云练习打滑、流动。像祖父的羊群悬浮在

彩虹的腰间。聆听另一场人间降临前的推搡

日暮缓缓移动。逐渐消隐了斯俄普山脉

从山坡上的霞光里反弹出的金色词语

让湖面的柔波卸去那些思念的重量吧！

我想起祖母生前说过——

“不能手指彩虹神，否则手会枯萎。”

岸边失修的帆船，早已到达不了彩虹

饮水的源头。我端坐冥想，触摸

石椅子肌理上枯黄的苔藓，它竟与我祖母

脸上的皱纹同样过于苍老。我错过它的往事

正如那些年我错过了祖母的

最后一面

屋顶的乳牙

“星星失眠的深夜”。是我距离祖先

最近的一次，寒林村的鸟群探来探去

不清楚因为什么。槐花树伸出枝叶

为自己落下了一朵花的清香

或者落下一场暴风雨。而只有屋顶

让我想起童年拔牙的回忆，那是很久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父亲头发花白

久到屋顶为自己下了许多场雪……

当把最后一颗松动的乳牙抛向屋顶

祖先和我就完成了一场密切的交换仪式

我如愿长出了新牙，屋顶的祖先呵

你临走的时候我听见了乳牙咚咚的心跳

真的。有些感动。星星沉默的那晚

是我距离祖先最近的一次

屋顶上一枚青瓦清冷地枕着我的乳牙

“若你再次站立屋檐下，月光是否褶皱如水？”

而我再也找不到比那天更年轻的自己

责任编辑：张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