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逗号
作者: 刘其臻
打开电脑想记录下写什么,打了一段段,又一次次摁下了删除键,我真的不能用只言片语去描述一个曾经最疼我的人,不想给你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很小很小,留下的那张在家里老房子二楼的照片,爸妈抱着我,坐在床边笑着,那时候你应该很忙,忙着照顾你的女儿,和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外孙,忙着第一次做我的姥爷。
等我长大记事情开始,似乎你就很老了。老得只能当我的姥爷,那时候我没有想过你会有一天离开我,就像我不会去想我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一样,你总是陪我一起走着,握着我的手,走在满是泥泞的下完雨的乡间小路上,走在夜里没有路灯,也能看清周遭的回家路上,走在来北京陪我上小学的路上,路总是不一样,一样的是那双粗糙的、满是老茧却有力的手,握得紧紧的,那时候我总想挣开你的手,想去跑,想去疯,想比你走得快一点。
再大一些,我们见得就更少了,新年,或者寒暑假里,我慢慢变得和你一样高,家里的房,也被重建的挖机推倒,我每次见你都会给你一个拥抱,我带来的也许是城里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你而言那些都不重要,你只是逢人就说,我在北京的孙子又回来看我了,我们在你和姥姥的房间一起看你最爱看的《星光大道》,你说让我也去,哪怕得不到奖,能去那个台上,让你看看也好。
上大学,参加工作后,见面的时间便更少,更多的时候变成了视频,你再也不说小时候说的:要有出息,要去上清华北大。我也不再像小时候说的:好啊,没问题。你总是带着有短短帽檐的毛皮帽子,遮着你早已全白了的头发。我们问好,问问你吃了什么,身体如何,许诺下一次去看你的时间,然后说一声再见,在卡顿中结束一次通话。
直到凌晨的电话吵醒了母亲,直到我那么急切地,在那仍旧疫情肆虐的日子不顾一切地回去看你,直到我终归看到了你或许最不想我看到的样子,可你再也无法睁眼看看我了。
你和我小时候见你的样子没差多少,只是牙齿掉了,头发白了,更瘦了些,仿佛睡着了,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我握着你的手,那双手,粗糙,满是老茧,却再无法把我的手握紧,也再无法传给我一丝一毫的温度,没有一点点力量。
只是,我没考上清华北大,如今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工作,日复一日。
只是,我同你讲的,眼镜不要戴旧的了,我给你买新的,等下次你再来北京,也成了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忙完葬礼,我自己在后院,静静地看着和以前相比整洁的地面、灶台,看着你农忙时候住着的小屋,那是盖新房时候你临时和姥姥住的地方,后来,你觉得住二楼麻烦,就老是自己住在里面,等彻底搬到楼上之后,那里便插着空摆满了你爱用的、称手的工具,如今外面歪歪扭扭地上了一把锁,我隔着玻璃往里望去,也就这样同你阴阳两隔。
小屋旁是你刚种下的葡萄,又回老家的时候,它长出了成熟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