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主义者的住房问题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刘芳)

环保主义者的住房问题0

1845年,瓦尔登湖畔,英国哲学家梭罗在砍树。他要造一间木屋,斧子引领他走入树的内部结构,松脂松香袭上他的肌肤,久不消散。砍树造屋,使梭罗与森林亲近,就像鸟儿筑巢一样,是大自然本身的事情。

1999年春天,美国明尼苏达州,苏珊和汤姆面对刚刚完工的木屋,看到的却是造屋活动从一开始就野马脱缰,大自然遍布践踏的印迹。

他们本意是在乡间盖一栋“环境上正确”的房子,材料要用废弃物回收再造,能源消耗尽可能低,对周围动植物的伤害能免则免。可照此意愿拿出的建筑图,工程师说“结构上不可能”;舍近求远花三倍运费,用上了回收木料,事后才知道那生产厂家天天朝小河排放超标的工业废水;至于周围生灵,选址时苏珊和汤姆多次在小径邂逅一种腹部发红的小蛇,动工之后,游走的蛇鼠就与嫩草和鲜花一同消失了。

房屋建成后,苏珊给美国知名的环保杂志《UTNE Reader》撰文说:“朋友们劝我,低质材料只能环保一时,既造屋又环保,就得造百年不朽的屋,如眼前伤害无可避免,又何必妇人之仁……可此时坐在舒适的客厅,我总在想头顶大梁会不会来自原始森林保护区。事实上,我家中的一切物件,没有一件不是对地球的剥夺。”

杂志给这篇文章加的按语也说:“能源有效利用、环境上正确、生态上友好的房屋是理想的房屋,也是不可能建造的房屋。”

许多环保主义者有过如此的尴尬。汽车没起步,他们先闻到尾气,可他们也习惯了现代交通;一开冰箱就想到氟里昂,可他们不能保证只吃没经过冷藏的东西;不想用人工制品,可用自然材料对自然的剥夺看上去更赤裸,何况工业社会很少有未经人手纯粹的自然材料。

极端地想下去,环保主义者其实是虚伪的。每个生物只要活着,就会给世界造成变化,一般说来世界是能够承受这些变化的,但是人类造成的变化经常超出世界的承受范围。结果呢,人如果不让自己从环境中消失,就只能继续破坏这环境。

如果要在黑暗图景中寻找亮色,那就是,其他生物在地球上的角色无法选择,人却可以选择为害的大小。

苏珊和汤姆知道,真要环保的话,他们就该像非洲部落民一样,草和泥砌成四面墙加一个顶,浇上牛粪、马尿和木灰水,等太阳把它们晒干,就带上四个孩子住进去。其实仅仅割草,同样也破坏环境。

要过正常生活的美国人不可能这样做,但苏珊和汤姆也没有因此就像其他美国人那样去做。纽约州住房趋势研究中心本季度报告说,过去50年来,美国家庭平均住房面积翻了一番。从120平方米扩大到240平方米,售价75万美元左右的乡间别墅近年卖得特别火,去年公布的美国住房发展十大趋势之一就是“巨无霸超豪华住宅”倍受青睐。

1997年10月比尔·盖茨一家三口入住的湖滨豪宅有主楼和四幢配楼,20多间屋,不包括一个蹦床屋和一间可容纳百人的餐厅,耗资5000万美元,面积近3000平方米。

而接受调查的普通中产阶级也表示,住房须极尽方便、舒适之能事,不少人家中已有五间浴室:夫妻卧室、孩子卧室、客房各一间,泡泡浴或桑拿专用一间,最后一间留给宠物。

用苏珊的话说,美国人太有钱了就不可能有完整的道德感。他们喜欢把所有买得起的东西买下来,然后让自己的生活去适应这些东西,他们支付得起的生活,就是他们的生活。

在住房问题上,环保主义者苏珊和汤姆没有被消费主义的浪潮席卷,他们坚持了够用就好和尽量不造成破坏的立场。当然,他们的木屋外表简单,里面的太阳能照明、复式吊窗、天然材料制成的隔热天花板和保温木地板一定会让1845年的梭罗惊叹不已。其他一些既不愿过苦日子,也不肯虚伪,却不那么有钱的环保主义者看了,则会感慨于环保的成本。意愿确定之后,实力的大小同样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