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关注自律价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张晓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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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与事实

四川长虹电子集团公司北京分公司经理李建华不久前透露,几家公司已达成默契,春节期间北京市场彩电价格不会有大波动。

如果留心去年下半年以来媒介有关行业自律价的报道,李经理所透露的应在意料之中。7月,在鄂尔多斯集团发起下,长虹集团作为13家大型工商企业之一,向国家经贸委递交名为《制止恶性竞争,规范市场秩序,推动工商联手,实现共同发展》的呼吁书,成为1个月后行业自律价出台的重要背景。

相关争论自文件发布之日始,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反两方各自的脉络已日渐清晰。赞成实行自律价者认为以减利甚至亏本为代价的降价竞销违背经济规律,扰乱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抑制其发展后劲,不利于企业创新,同时还会导致产品质量下降,并影响国家税收。反方并不否认无节制降价的诸多恶果,但针锋相对地指出,自律价并非一剂对症良药,且产生强大的副作用,譬如弱势企业在最低限价的保护下得以延续,优势企业难以崭露头角,并且使整个行业丧失改进技术与管理的动力,供给结构的优化难以开展。

争论归争论,现实中的事情却按照各自的轨迹发展。北京人还记得,3年前的春节,北京8大商场为阻止以竞削价为特征的恶性竞争,搞了一个“联合限价”,对洗衣机价格限低不限高。当时来自管理部门的反应似乎更为强烈。北京市商委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将“联合限价”斥为行业垄断,并明令禁止。

后来出现的民航系统价格大战却有完全不同的结局。1997年人们发现坐飞机便宜了。各大公司不断有新的优惠办法出台,消费者抱怨规则太多,实质为在众多的折扣面前要找出最优惠的价格不太方便,对打折本身却没什么说法。最后还是管理部门沉不住气,因为国航、东航等国有骨干航空公司竞出现以“10亿”计的亏空。现在各航空公司最大折扣幅度被民航总局统一为8折。

再来关注一下上海的超市。各种品牌的盒装鲜牛奶为了占据更多的冷柜不惜自贬身价,在1998年的一天里居然6次翻牌。价格战打得让人眼花缭乱,最终吓坏了赶来捞实惠的消费者——当天的新鲜牛奶怎么卖了个过期的价?这次出面的是上海市物价局,规定了1升盒装纯鲜牛奶的平均生产成本和销售成本,正常情况允许下降幅度为5%。

价格是信号还是杠杆?

本质相同的问题在现实中有了不同的应对之策,背后是各部门都有绕不开的自身利益,所以在这场争论中,完全客观与中立的态度显得尤为可贵。10月初,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胡大源在双学位的环境经济学课堂上播放中央电视台制作的有关羊绒、玻璃行业实行自律价的焦点访谈节目录像,并让学生在课堂讨论后完成一篇论文。这些尚未走出校园的本科生抛开了烦琐的细节,直指问题关键,较之媒介上对自律价的质疑还早上一拍。

目前许多企业在价格上采取了触发战略,即没人降价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有人率先降价,便引发一系列报复性削价。地质系的黄少英同学认为,这最终导致经济学上的伯特兰竞争,在完全竞争条件下,其“结果是使价格降到最小平均成本以下,甚至达到最小平均可变成本之下,企业将在短期内亏损,在成本不同的情况下,必将有部分企业被迫退出该行业。”

竞争的残酷性在“焦点访谈”的节目中已有反映,主持人方宏进以略显沉重的口吻讲述由于羊绒价格下降,草原上的牧民宰杀山羊,山羊数量锐减,已剪下的羊绒被储藏起来以待日后卖个好价。西语系的夏星针对方宏进的一番话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文化程度不高的牧民可以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精通市场的公司老总们却对市场如此迟钝呢?”此话的一个重要背景是,1997年羊绒衫行业已供大于求.超量400万件,占总需求的2/3,而生产羊绒衫的企业有增无减,目前全国已达2700多家。

夏星的提问使我们不得不面对更深层的问题,一是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的重复建设。在数量上供过于求,在结构上难以满足需求。这种形势下,价格战似乎难以避免,而且果真产生伯特兰竞争的结局——一部分企业退出行业,正好缓解了前期的重复建设。胡大源指出,企业定价是其自身行为,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如果他是以追求利润为目标的正常的企业,付出的代价再大也必定在其承受能力之内。如果经济效益持续下滑,还不断降价,其背后一定存在转嫁亏损的行为。而目前国有企业责权利关系、债务关系、银企关系的不明晰。为这种转嫁提供了诸多渠道。所以,“公司老总们”没有必要像牧民挥泪杀羊一样,停掉生产线,或者干脆退出竞争。

那么又该何去何从?依靠市场解决问题,把价格当作信号,通过充分竞争逼着一些企业退出,这样做很可能得到一个代价颇大的全面胜利。自律价给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把价格当作杠杆,循着降价导致亏损,那么就抬高价格的思路,使企业效益、国家税收得以保障,但不可回避的是本该淘汰掉的企业得以在保护价下苟延残喘。

现实太复杂了

去年年底,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联合发布名为《关于制止低价倾销工业品的不正当价格行为的规定》的2330号文件,明确判定企业不正当价格行为的依据是企业自身成本,而在8月经贸委出台的《关于部分工业产品实行行业自律价的意见》中判定标准为行业平均成本。有评论指出从行业平均成本到个别成本的转变,标志着价格控制权已彻底移交企业,更有媒体以《短命的自律价》为题庆祝“竞争”的胜利。

在此之前,国家计委对处罚山东时风集团的态度为媒介形成这种判断埋下了伏笔。8月,中国农机工业协会农用运输分会以不执行自律价为由对山东时风集团等企业进行罚款,其中时风集团被罚款80万,分摊检查费15.3万元。作为价格的主管部门,计委派出包括法律专家、财会审计人员、技术监督人员在内的调查组赴山东进行调查。结果认定,时风集团并未低于其自身成本进行销售,行业协会无权对企业进行处罚。

但2330号文件中一条重要内容是:“对削价竞争严重,并对行业发展造成危害的工业品,由国家主管部门提出,报请国家计委同意,列入制止低价倾销的范围。授权行业主管部门或行业协会定期发布行业平均成本,引导企业合理制定价格。”与经贸委的“意见”在强调行业平均成本的重要性上有些近似。

国家经贸委贸易市场必需品综合处处长门晓伟认为,2330号文件以《价格法》为依据,具有法律效力,而“意见”只是一份阶段性、规范性的文件,重在引导,不是强制。除此之外,它们的着眼点不尽相同。2330号文件旨在制止以排挤竞争对手独占市场为目的的低价倾销行为,而目前参与降价的许多企业只是被动应战,与其说恶性竞争是导致企业困境的原因之一,不如说是企业困难的具体体现。针对低价倾销的管理办法无法解决上述问题。

门晓伟强调,多思考一下现实中的问题,而少一些设定了理想环境的坐而论道。例如,目前企业经营的环境千差万别,存在许多不公平现象,即使企业的单个成本也很难反映真实的生产水平。对山东时风集团事件的处理,门晓伟仍有自己的看法。“时风集团拥有50年土地占用期,一亩地才2万元,等于白送,分摊到每辆农用车上几乎为零。而其企业管理费用每辆车分摊72元,同行业中有的企业才60多元.支撑低水平成本的并不是技术管理水平的先进,而是地方的保护性政策。”

在门晓伟看来,两个文件一个强调他律.对企业行为进行外部约束;一个强调自律和内部自我约束,并不存在前者否定后者的问题。现实太复杂了,法律只是最后一道防线,在特殊阶段,作为临时性措施,道德规范不可或缺。

值得注意的是,在时风集团事件告一段落后,制糖行业为制止违规行为出现,实行按生产规模预交违约金,同农用车行业的做法只存在操作层面上的细微差别。而这一办法是由国家计委价格司批准轻工总局转发的。

被忽略的消费者

看来这场围绕自律价的讨论仍将延续。其实争论已经进行了两三年,一个本该有发言权的群体却一直处于被动接受的位置。生产者和消费者共同组成了市场,在市场经济中就不能只谈一方的利益而忽略了另一方。

胡大源指出,遗憾的是,在算经济账时,我们的消费者利益历来少有人关注。自律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所以实行是为了企业的利益、国家的利益,那消费者的利益呢?背后的根源是,国家财政主要来源于生产者一方,而不是作为普通居民的纳税者。但是政府不是企业的代言人,它应考虑的是整个社会的福利。

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上,竞争,包括作为其初级形式的价格战绝对是件好事。它可以促使企业把提高效率与改进技术的好处与消费者分享。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举了一个十分具有说服力的例子:“美国的个人计算机行业,产品的性能每年以几何级数的速度提高,而在激烈的竞争中,价格却以几何级数的速度下降。80年代初,一台配备齐全的个人计算机和一辆小轿车的价格差不多。现在,一台性能比第一代产品性能好过几百倍的个人计算机的价格还不到一辆小轿车的十分之一。”

价格战对消费者潜在的弊端很可能是假冒伪劣商品的泛滥,这也是目前主张实行自律价者的理由之一。仅就真假优劣商品之争是否会引发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价格战姑且不论,我们的消费者已日渐成熟,明知便宜没好货,还要买价低的,这便是问题所在。消费者已不再单纯比较价签上的数字高低,价格性能比、价格质量比等也是重要参数。人们当然乐意为高质量付好价钱,但绝对不会为企业的低效率的付账。

人们还会担心价格战之后垄断局面的出现。我们可以用低廉价格是否能够持之以恒,来区分是毫不退让的竞争还是彻头彻尾的侵夺性行为。四川长虹集团在1990年和1996年两度挑起降价大战,结果是许多品牌从市场上消失,行业整体价格水平大幅下调。

这样长虹集团在1998年参与行业自律价就显得颇为耐人寻味。或许人们可以从四川市场上出现标价998元的2l英寸彩电这件事上获得一些启发。去年长虹集团利润率达10%,而整个彩电行业的平均水平为5%。所以北京公司经理李建华说:“降价牌在长虹手中。” 时风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