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根治的战争癌症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南雁)

M-16A1及其各种配件  

AK-47突击步枪结构图

国际红十字和红新月联合会发表的一份公报指出,1995年全球共发生武装冲突30起,12起在亚洲,6起在非洲,6起在中东,其余分别在美洲和欧洲。去年的局部战争和武装冲突中,大约1.3亿人受到影响,14.3万人死亡,500万人无家可归,用于人道主义救援的资金达到34亿美元。

冷战结束后,军备竞赛虽不显眼,武器扩散却在加剧。在全球的经济衰退中,军火工业却是一针兴奋剂。伦敦和平研究所的一份报告说,发展中国家每年的武器交易中,美国的军火销售量占57%,美国每年军火销售要超过200亿美元。自1991年以来,美国已向中东地区销售的军火达539亿美元之多,美国销售武器最高年份是1993年,达340亿美元。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军火出口已大减,每年也超过20多亿美元,占世界武器市场份额的15%,最高是1991年达59亿美元。德、法、英、意等国也在不遗余力,几乎向所有的人出售武器。

武器扩散加剧着地区冲突,一些大国的经济利益就这样压倒了日益不稳定的世界局势。全世界凡是有武器供应的地方,就有流血冲突,这促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应该怎样来看待武器。

“枪王”的对话:杀人枪械的发明不仅是技术出让

一说起当代枪械,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回避两个人的名字,他们是公认的世界“枪王”。这就是设计AK-47突击步枪的卡拉什尼科夫和设计M-16自动步枪的斯通纳,他们设计的枪成为枪械世界的两大流派,不但影响着当今社会,也影响着未来世界。

长期东西方两大阵营对峙,枪支已经不仅是品牌、型号、制式、大小、功能上的差别,M-16自动步枪是北约的象征,AK-47突击步枪则是代表着华约社会主义阵营。这是冷战多年以来长期的地区冲突、局部战争所造成的观念。看一帧国际热点的新闻照片,不管是穆斯林民兵还是以色列军警,不管是尼加拉瓜政府军还是游击队,你只要一看他手中拿的什么武器,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政治倾向和国际背景。

1943年,只有22岁的卡拉什尼科夫受伤后在铁路的机修厂里,经过一次次的试验,终于制造出让苏联红军装备部的将军们大为惊讶的样枪。参加国际枪械射击实验,一些枪支不久枪管就打红了,射击精度也下降了。独有卡拉什尼科夫的AK 枪一直打出了1.5万发子弹,浸泡在水中冷却后可以立即进行规定射击,让在场的武器专家们叫绝。1947年,卡拉什尼科夫设计的枪被定型为“AK-47”式,将近半个世纪中,一直被社会主义阵营国家部队列入首选备装。60年代,美国加紧轻型武器的研制,著名武器设计师斯通纳研制成功了5.56mm的M-16自动步枪。这种枪口径比AK枪7.62mm口径小得多,提高了射击精度,同时还减轻单兵的负重。M—16自动步枪研制成功后,马上就投入了实战应用,越战一开始,它就投入使用。M-16外表精致华美,士兵们管它叫“贵族枪”,因为它太娇气,环境适应性差,枪管不能进水,下雨受潮,进泥进土都会打不响,连续射击4500发子弹后,还发生过零部件断裂。在实战中有的美国兵干脆抄起AK 枪,与手持同样武器的越南人作战。美国兵也喜欢使用苏联枪,兴许这就是对设计师最高的奖赏。卡拉什尼科夫能研制出一流的枪械,从某种意义上说,得益于他自己当过战士,设计之初他首先考虑的是战士使用,要求结构简单可靠,不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打响。在炎热、寒冷、风雨、沙漠,以至水中都能使用。设计一支枪,关键是要被战士接受,否则就是悲哀。

90年代苏联解体前夕,卡拉什尼科夫应邀去美国访问,在美国,他见到了斯通纳,这是两个久负盛名枪械大师的一次历史性会面。卡拉什尼科夫和斯通纳虽身处两个国家,信仰不同,两人却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都参加过二战,都没受过枪械专业的高等教育,都是自学进入枪械设计领域,并都作出世人瞩目的成就。两人的会晤非常愉快,两人都认为,今后世界的枪械朝着枪族系列发展,向小口径、轻型化、通用性方向发展,当然,性能可靠是重要的前提。在环境适应性上,斯通纳承认,卡拉什尼科夫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成就。

一代枪王也在思考,枪械发明是为杀人,杀人的枪械发明不仅是技术的出让。当战争无法避免时,枪械的精确度提高,更能避免滥伤无辜。枪王一生爱枪,当看到自己亲手设计的枪械被大量用于杀戮和恐怖活动时,他们也会从心底感到不安的。这种不安正像爱因斯坦和奥本·海默对于研制原子弹产生的质疑。为杀人而发明新式武器,新式武器投入新的战场,新的战争又变成新武器的试验场,如此循环不已。千百年来,人们被灌输了一种兵器神话,保持威慑力就能保卫和平,于是全世界都疯狂地投入了军备竞赛,生产战略核弹就像生产香肠。

自从诺贝尔、杜邦发明、生产出黄色炸药,战乱期间,农夫也像抢购粮食一样地买火药。人类的最大灾难莫过于战争,冷兵器时代,战争对环境的影响程度较小,但热兵器时代则不同,工业战争带来了最严重的化学污染。单基火药、硝铵炸药、黑索金高爆炸药和TNT燃烧后释放大量碳化物、硫化物、氮氧化物以及产生的卤代芳烃类致癌物,严重破坏了大气、水体和地表,造成环境污染。常规武器造成的环境破坏往往需要几十年才能恢复,而核生化武器对环境的破坏更长久,有的甚至是不可逆转的。

地雷使这位柬埔寨青年失去得太多了  

一个美丽的女人:军火商只是在满足需求?

人们说世上最神秘的商人是军火商,全世界大约有2500名最著名的军火商,他们独往独来,大都是男性。然而只有一个女性——尤塔·西蒙是德国威斯巴登人,这个德国妇女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女军火商。她50多岁,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军火生意要同2500个同伙竞争,这2500个同伙都是背景最神秘的男性。她细细的手指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这双手只摸过一次手枪,她的双足也只登过一次坦克。她坦率地说,我不是工程技术人员,我是军火商。

她一边说,不时甩一下她的金发,耳边贵重的首饰在叮当作响。她把德国的飞机卖给阿根廷,把法国的坦克卖给塞浦路斯,把俄国的坦克卖给沙特,把远程鱼雷卖给叙利亚,把军用卡车卖给约旦,甚至还把野战医院的整套设备卖给哥伦比亚。80年代以来,她一直向南美供应武器,马岛战争期间,阿根廷总统加尔铁里经她手从南非得到了机枪;她又把埃及的坦克卖到非洲不知哪个战乱的角落。她的销售额每年高达数亿马克,但具体有多少,客户是谁,那就不仅仅是她私人的秘密,也是国家机密。他们是国际军火商,出席的是各大使馆招待宴会,结识的是国家元首本人和最重要的亲信、将军、部长和武官,还有世界级的富豪。在他们的脑海里,武器是没有国界的,有些国家需要拥有,有些国家需要出让,军火商们只是在满足需求,不管它是大炮,还是黄油。

西蒙曾为自己辩护,她说,我不把武器卖给恐怖分子,我处在一个顶极的上流社会里,和国家首脑、将军、部长们打交道。谁在瓜分世界,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我也改变不了现状。

有人问西蒙,你不害怕吗?

她说,我没有家庭。

千万别小看这些军火商,他们都有后台,是国际斗争舞台上的“王牌”。武器是一个系统,包括零部件、备弹、配制和维修设施,重要的是要牵扯到整个工业建制、产业结构。比如,北约用的是NATO5.56mm制式弹,华约用的M43式7.62mm弹,输出一种武器,其实也就输出了一种工业建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随着先期武器到来,后期的技术人员、勤务人员、军事顾问都会不期而至。军援和出售武器其实就是经济、政治势力的渗透和延伸,这是现代外交的惯例。保护自己与盟国利益的一种最佳、最便宜的方式,就是出售武器。尽管国际上没有人公开这么说,很显然人人都这么想。

世界上许多战争,其实都是这样被人为地制造出来的。

不可根治的战争癌症3

美国正在大规模实施面向21世纪的“联合战斗机”(JSF)计划。JSF是采用新一代探测器和精确武器的隐形飞机,一种设计方案有多种可以变换的型别,以适应空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的不同需要,犹如可以灵活组装的“空中变形金刚”  

小心地雷:真正的世纪“癌症”

大英博物馆、法国罗浮宫、美国自然博物馆的专家和全世界各国的探险家们都在处心积虑地寻觅历史遗迹和宝藏,但海底的沉船并非都是“宝藏”,有些神秘的“博物馆”是军火库。二战期间,德国击沉各国5160艘舰船,美国击沉日本2143艘舰船,这些残骸长眠在海底,几乎没有希望被打捞上来,北海海底有3000个,波罗的海有800个,其中半数以上是战舰和飞机。在马来西亚关丹海域,日本二战时击沉了英国远东舰队最大的两艘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和“无畏”号。在珊瑚海和中途岛大海战,美国击沉了日本的航空母舰“加贺”、“苍龙”、“飞龙”,战列舰“大和”号,这些舰只,就成为海底的一座座庞大的军火库。这些战争的遗物,钢体早已锈蚀,数以万吨计的弹药散落在海底,甚至还有生化战剂的塔崩、沙林等毒气弹,使这些海域变成最为危险的垃圾场。二战时日本曾在日本海和菲律宾洋面上大量布雷,这一带海面大约布雷5.1万颗,至少有3.9万颗未排除,不论多少年过后,它都是危险的漂浮物。锚雷的系留锚链经海水腐蚀断裂后,水雷就会随海流四处漂荡,谁也不知它去向何方。

海底的沉船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冒险家,他们走遍天涯海角去寻宝,没有多少人有福气能找到金子,一当发现踪迹,他们就派潜水员下潜,可捧出水面的不是黄金,而是一枚炸弹那才叫刺激呢。

索马里一个国际救援队的詹姆斯医生,曾亲眼看到一群孩子在路边捡到一个塑料玩意把它当足球踢,一声巨响,4个孩子被炸得血肉横飞当场死亡,5个孩子重伤,其中3个不得不截肢,成为终身残废。小家伙们踢响的是一颗塑料地雷。

战后真正的世纪“癌症”,是冷战以来的地区冲突中留下的“礼物”,大约有1.1亿颗地雷散布于全世界的62个国家,每年因触雷身亡的达8000人。阿富汗历经14年内战外患,大约遗留下6000万颗地雷,联合国共派出35支扫雷队,但仅清除了万分之一,彻底清除需要70年-100年之久。柬埔寨经22年战乱,留在各战区的地雷大约有400万颗,每个柬民都能轮上一颗。莫桑比克内战打了18年,埋下了大约200万颗地雷,封锁了28条公路干线,使国家交通全部陷于瘫痪。波黑地区,冲突三方每星期要用5万颗地雷,整个前南地区大约埋下300万颗地雷。马岛战争虽然过去了14年,在美丽的斯坦利港依然可以看到一块块警告牌:“小心地雷”。

一说到“小心地雷”,我们的概念还停留在抗战影片《地雷战》的水平上,可如今的地雷已今非昔比。地雷是一种传统兵器,用于延滞敌步兵、坦克和其他军用车辆的通过。战后50多年的发展,它早已突破了传统兵器的概念。有防直升机和伞兵的定向雷、空飘雷和跳雷,形成空中屏障杀伤敌人。有自动导向的反坦克雷,有辨识敌友军的智能雷,还有用飞机、火箭布雷的集束霰雷。就连步兵绊索雷、塑料雷也有大发展,能接收无线电指令和声控信号随时起爆。这些高技术在地雷上的应用,增加了排雷的难度。苏制“绿鹦鹉”雷是绿色聚乙稀制的,重仅70克,装有35克液体炸药,是只能伤人的非致亡性武器。炸不死你,很人道吧,只炸掉你一只手或一只脚,那滋味恐怕也不好受。况且塑料雷的破片进伤口很深,创口又不规则,手术时很难找到弹片,又不好处治。意大利的跳雷,杀伤范围25米,跳起来不高不低正在人的腹部,致伤要害大多在生殖器,让你哭笑不得……

国际红十字的“国际残废”组织估计,在地区冲突的15年间,死伤于地雷的人数100多万,45万人致残,80万人伤重不治而丧生,其中75%是平民,他们在劳动和生活中横遭不幸,大多数是儿童。早在1980年联合国就非人道武器问题通过了一项“地雷条约”,限制这种盲杀武器,但十多年过去,几乎根本不能生效。1993年底联大通过了在全世界禁止地雷出口的决议案,今年5月联合国又修订了常规武器公约中的地雷协议,禁止使用探测不到的杀伤地雷,杀伤地雷必须在30天内自毁,并有90%可靠性。然而全世界的48个国家96家军火工厂的生产线上每年还在有条不紊地生产着1000万颗地雷。

一枚苏-72型地雷价格只有3美元,意大利VS50也不过6美元,不用兵员即可封锁公路、桥梁和战区,还可杀伤敌人。不论是政治家、军事家,还是军火商,基于战争的成本和利润,都会认为这很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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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科学家微型武器的设想已经开始付诸实践,现在人类已能够制造用微米(μm)计算的零件(微米是米的百万分之一)。

上图为尺寸约150μm的微型涡轮机

下图为直径20μm的微型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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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战争:是否会更人道、更文明?

首次使用“机器人”这个词,是80年前捷克剧作家恰佩克创作的剧本《罗撒姆宇宙机器人》。当时人们还只把它当成科学幻想,谁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梦想成真。

1991年美国国防部就已宣布了“机器人部队”的计划,预计在本世纪末,第一支由机器人组成的部队可以投入现役。在高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一代人的军事思想及计划将迅速被淘汰。冷兵器退出历史舞台大约用了4000年,热兵器也历经500年历史。然而大机械化兵器从一战至今不过80年的光景,就面临这一痛苦的选择。大机械化兵器使军队的编成大规模化,给国力和财政都造成不堪的重负。而高技术兵器将会使下个世纪的军队小型化,以至微型化。大量的微型武器将取代那些貌似神圣的飞机、坦克、大炮和水面舰艇。也许,下个世纪孩子将会用惊异的眼光来参观这些军事“恐龙”——至今我们还很崇拜的战略导弹、航空母舰等。

对未来战争,新一代的军事家有一套全新的设想,用大量低廉的微型武器来测定敌军的精确方位,侦察敌军的行动部署并加以跟踪,然后从远距离摧毁敌军,无需向战区部署大量的军队。刚开始这种假说还被当成一种寓言,被将军们搁置一边。但随着高技术不断地深入发展,微型自主式机器人的出现,一系列微型机械的出现,让最保守的军事家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军事科学家们正在研制一系列微型武器,这种“小东西”,就是让外行看不懂、内行也说清的第四代“反应式机器人”。它难以置信地会把下一次战争弄得面目全非,战争武力较量的内容和实质也会在很大程度有所改变。

军用机器人顺应武器系统自动化、智能化的发展需要而应运而生。军用机器人的出现是否可替代人的流血杀戮,减少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现代战争的残酷性、多变性、破坏性和消耗极大的特征,为使用机器人提供了广阔的前景。目前的军用机器人,主要用于处理爆炸物、巡逻、侦察、救援、防化、装卸、补给军用设施等。MK7已装备了40多个国家的军事和警察机构,MK8已出口30多台,装备英军。以色列的TSR机器人已批量生产,并用于排险和警戒。但军事家更为关注的不是这种自主式大型机器人,而是微型化的反应式机器人。

与微型化军用机器人相对应的,是微型武器的创新。各国目前研制的微型武器,如“小草”望远镜:光导纤维和传感技术的发展,科学家们研制出越来越微型化的摄象机和传感器,再把它伪装成人工的“小草”,它能感知外界的震动声波和周围的景物,其作用是侦察坦克及大机械化兵团运输车辆运动的情况,并把情报传递给指挥中心。这样,大兵团的集结和调动就会无秘密可言。如“蚂蚁”侦察兵:形如蚂蚁,背上有一块太阳能电池板,为它提供行走的动力,身上有传感器和发射机。它能自主在敌占区漫游或钻入敌军指挥部,侦察敌军军情,使得侦察失去了往日的惊心动魄,变得像儿童玩电子游戏一样从容。如果每个“蚂蚁”侦察兵都携带高能高爆炸药,这将是一群可怕的“工兵”,能摧毁敌军的通迅指挥中心。如“迷你”飞机:新一代的袖珍无人驾驶飞机长度只有5-6英寸,像巴掌大小,可以在建筑物、街区间飞行,灵活得像一只鸟。它侦察和搜集情报,航程可达200-300公里,向几百公里以外的友军导弹营提供敌军的方位和座标,还可以停在房顶和阳台当机动巡逻哨兵使用。毫微技术专家认为,目前“迷你”飞机的动力和通讯装置已经很先进,微电池和微型涡轮机的研究也将大功告成,较为困难的是导航控制系统。微型武器有的正在实施操作中,有的已得到军方的认可。

微型武器与微型军队的出现,正在改变目前的战争观念。机器人能减少伤亡,提高武器效费比,降低军费开支,提高作战效能,重要的是它将引起军队编成与战术的变化。美国防务专家预计,微型武器系统将在5年内投入使用,10年后批量装备部队。美国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的马丁·利比奇认为,如果你有4个武器系统而损失了2个,就是抽筋断骨、伤亡过半之痛,假如你有1000个武器系统,而毁坏了100个,那不过只伤些皮毛罢了。军事史上历来如此,拥有一定的质量和数量,也就等于拥有优势。

用机器士兵作战是否更合乎人道?电子战是否会比现在流血杀戮更文明?计算机控制的模拟战争,是否近似儿童的电子游戏?战争的技术含量上升后,人们的价值观可能会修正,但只要战争仍可以得到金钱与利益,其残酷的基本含意大约就不会得到根本的改变。 武器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