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话题

作者:苗炜

(文 / 苗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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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克居住于落杉矶,她为法国夺得了两枚亚特兰大奥运金牌。她说,她之所以居住在美国,是因为要过清静的生活,而在她的家乡,她“太有名了”  

体育还有梦吗?

有人相信,卡尔·刘易斯仍能挽救美国田径队在短跑比赛中的颓势,在男子100米比赛中,没有美国人获得奖牌,在男子4×100米接力中,美国队负于加拿大队,观众席中有人质问:为什么不让卡尔·刘易斯跑第4棒?

这就是明星的力量。刘易斯在跳远比赛中以8米50的成绩获得了他的第9块奥运会金牌,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短跑与跳远兼项,这是每一个稍具运动才能的孩子都曾玩过的把戏,但要玩到世界冠军那个级别却需要更高的天赋。

现代科技已将运动项目、技术动作进行过太多的分析,一个教练员可以根据很详细的数据去选择一个条件好的运动员,然后用最精确的量化方法去塑造他,让他去完成一次计算出来的胜利。

训练手段的科学性可以了解到每一个运动员每一块肌肉的状况,然后会有新型的训练设备帮助运动员弥补他的不足,体育已进入一个很精密的时代。

体育比赛已不再是以运动员为中心了,参加竞赛的有教练员、高科技装备、陪练员、科研人员,众多导演调教出一个人去完成表演,这样的比赛不会有什么神话般的明星。

我们可以把刘易斯的一跳当作一声绝响,我们却无法中止对神活的渴望,迈克·约翰逊独揽200米和400米两枚金牌被渲染成此届奥运会的重头戏,“马家军”横扫女子中长跑的“神话”已成中国人的一个情结。

体育本是一个造就神话、提供梦想的领域,但今后,体育比赛恐怕只会提供一批又一批胜利者,而降低人们的想象力。在比赛之后,有人会告诉你,计算机测量出田径选手的起跳角度、重心位置,运动员照此改进动作,获取胜利。

最出色的选手并不一定是最吸引人的明星,波波夫的名声响亮,但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高水平的竞技需要把运动员塑造得如机器一般精确和坚韧,而体育的商业化却需要他们成为富有吸引力的公众人物。

新的明星人物的塑造将来源于人的情感和一些更复杂的因素,本届奥运会上独揽女子200米跑和400米跑两枚金牌的佩雷克应是最具才华的女运动员,但过低的曝光率使她难以成为明星,她本人也拒绝那种明星生涯。

范·阿尔姆希克却可以成为最耀眼的游泳明星,尽管她至今尚未获得一块奥运会金牌,但摄影机的镜头喜欢她,因为她的漂亮,她的同居生活,她对希特勒的兴趣,她的故事足以使她成为明星,体育要取悦于大众。从某种意义上讲,体育明星与电影明星没什么不同。

奥运期间,《巴黎竞赛画报》刊登了一组田径明星的照片,迈克·约翰逊、托伦斯、索托马约尔、布勃卡等人粉墨登场,很明显,摄影师对每个人的造型、服装、神态都做了精心的设计,那是一组“体育名模”的照片。

“梦三队”更愿意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式参战奥运。

但神话淡去的过程比人们想象得要快,4年前,当NBA传奇的“梦之队”出现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之时,那种震动令人晕眩,而今年的亚特兰大,所谓“梦三队”的表演却太不够刺激。

巴克利说,不要再叫什么梦之队了,那样的梦之队只有一支,而我们就是美国男子篮球队。主教练威尔肯斯说,早晚有一天,美国男篮要被某支球队击败,那一天远比人们想象得要早。

NBA主席大卫·斯特恩说,要让NBA成为体育运动中的“迪斯尼”,与这种努力相对照的,正是体育的神话色彩的减弱和机械性的强化。

形而上的奥运

奥运会的开幕式上,总要有运动员代表和裁判员代表上台宣誓,表示要以真正的体育精神去参与比赛。恐怕他们也难以解释什么是真正的体育精神,每个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要准备接受药检,这就是对他们道德的不信任。同时,那些惹出风波的裁判员也无法逃避人们对其道德水准的贬低。

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女子乒乓球单打比赛最耐人寻味,乔红与小山智丽的1/4决赛,邓亚萍与中国台北选手陈静的决赛,这两场球都具有另外的含义,不是种族主义,不是意识形态差异,包含了这两种因素但又比之更复杂、更暖昧。

无论哪里,奥运会的比赛总能与民族利益、国家荣誉相联系。英国人对亚特兰大奥运会的成绩极为不满,运动员夺取奖牌的数目与英国的政治地位不相符合。他们正努力加大政府对体育事业的拨款。法国人则对他们在本届奥运会上的表现感到满意,因为其在奖牌榜上的位置符合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

以体育塑造国家形象,在各国,这一点并不存在多大的差异。

文化差异首先影响的是运动员对待比赛的态度,在运动员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如何看待比赛将是决定胜负的一个因素。韩国柔道选手有时会在深夜中坐到坟墓旁边,以期寻找到某种“杀气”,这是禅宗与武士道的混杂。法国选手会在柔道馆里精心研究这门技艺,怀着谦恭的态度想象着有人能比他们做得更完美。或许他们的脑袋里能反应出一句法国哲学家的话:只有傻瓜才认为自己能赢。

有些人坚信,体育比赛的成绩是一个国家的“脉象”,他们因为爱国而对奥运会怀有热情,有些人则是因为喜欢运动而欣赏奥运关注奥运。这两个出发点并不矛盾,也并非泾渭分明,但对它们的强化却透露出另一种文化差异。我们不妨选择对大众心理最为敏锐的商业促销行为来作对比,在中国,一家体育用品厂商利用电视广告强调,他们的产品是中国体育代表团的领奖服,与之相伴的词句是“辉煌”;在美国,一家体育用品厂商赞助了由数万名孩子参加的一项挑战赛,这项挑战赛是其全年性的5个系列体育活动之一,活动的主题词为“P.L.A.Y.”,组织者重新解释“玩”的含义,即“Participate in the Lives of America's Youth”。这家公司设在亚特兰大的展厅中,促销人员也是在鼓励参观者去射门,去一个5米长的水池中划动一下赛艇,去体味一下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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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复出拳坛夺回荣誉、最后以失败告终的病态的阿里,他身上有些什么呢?不论体育被赋予多么复杂的色彩,体育比赛中仍能透露出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我们不要笼统地称之为体育精神,对所有人而言,那应该叫作生命力  

该项挑战赛的10名获胜者可以获得去亚特兰大观看奥运会的机会,挑战赛以杰西·乔伊纳·科西命名。

杰西·乔伊纳·科西曾获得3块奥运会金牌,但她参加本届奥运会时已显得力不从心,在7项全能的第一项100米栏比赛后,她因伤停止参赛。在去年的哥德堡世界田径锦标赛上,她也是中途退出了比赛,7项全能成绩不佳,便放弃了跳远比赛。但这一次她将决定以什么样的姿态结束自己的运动生涯。几天后,她腿缠绷带出现在沙坑前面,说实话,她跳远的姿态没有以往的美感,但她每次试跳均能提高自己的成绩,最终她获得了一枚铜牌。

这枚铜牌标志着乔伊纳一家传奇历史的结束,她曾说过“献身精神、决心与强烈的愿望是我取得成功的3个要素”。

事实上,这3个要素对于每个人的生活都至关重要,人们可以从运动中得到乐趣,也可以从中感悟到某种精神的力量。

因此,亚特兰大奥运会的组织者有勇气让拳王阿里去点燃圣火,他是一个有病的老人,一个逃脱兵役被判过刑的“懦夫”,一个反对种族歧视的“异端”,他的老对手乔·布雷泽认为阿里不该去点燃圣火,他布雷泽更有资格,因为他是个“良民”。遗憾的是,他没有阿里曾经有过的荣耀,也没有患帕金森症后颤抖的形象,他少了点什么。

你吃药了吗?

“更快,更高,更强”,这是奥运会的一句口号,要做到这一点,不外乎两条路:一是对自身潜力的挖掘,现代的生物学技术将帮助运动员了解自己的身体;二是在技术装备上的改进,1991年刘易斯在东京田径世锦赛上创造百米世界纪录得益于那里的“高速跑道”,而今年的亚特兰大采用了更高妙的跑道贴面技术,这对贝利打破百米纪录也有所帮助。

什么事情在两种选择之外似乎都还有第三条路:吃药。

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主席梅德罗亲王说,只要人欺骗的本性不改,服用禁药的现象就不会终止。

然而,如果你接受运动员是以伤害自己的健康为代价给大众提供娱乐的话,那么你很可能接受他的欺骗行为,就像你接受摇滚歌手可以吸毒一样。

问题的关键在于服药破坏了公正。并不是所有运动员都愿意服用违禁药物。

本·约翰逊在奥运期间再次指责国际奥委会,他认为,某些当权者很了解运动员中服用禁药的严重状况,但他们不愿意揭示真相。他再一次宣称,几乎所有人都在吃药,当权者不喜欢谁,就会把谁揪出来。

这番话的意义在于:体育组织中可能存在“黑幕”。

国际奥委会拥有极大的影响力,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权力,但是,这样的组织没有权力监控的职能。在奥运会前,萨马兰奇曾为澳大利亚游泳选手莱利开脱服药罪名,有消息认为,这是莱利的男友、著名的滑冰选手科斯向萨翁求情的结果。国际田联则因在世界最佳田径运动员评选中舞弊而受到抨击,他们为选出更有“价值”的运动员而让一位官员填上了一沓选票。

国际奥委会、国际足联、国际田联,这3个最具影响力的体育组织均存在“老头儿要权”的情况,萨马兰奇、阿维兰热、内比奥洛这3位年近8旬的长者都表现出了他们对权力的眷恋。缺乏监控的权力是腐败的温床。

在这种状况下,本·约翰逊的指责并不是耸人听闻的,与之相应的是,梅德罗亲王说他相信,本届奥运会中夺取奖牌的选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服用禁药,那种药物目前还难以检测出来。

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药物的制造者在与兴奋剂检测者进行智力竞赛。国际奥委会的兴奋剂检查机构官员呼吁,药剂制造公司应该采取与体育组织合作的态度,申明他们生产了哪些药品。

兴奋剂检查手段的改进一直被关注,悉尼奥运会将采用“碳13”技术,检查手段需要不断宣传,以期达到震摄的作用,但没有哪家制药厂会大作广告,说他们新近研制成功了某种可以提高运动成绩,又能逃避药检的“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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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国际奥委会增加药检力度,但是,睾丸激素及合成血液物质“epo”仍可以逃脱药检  

美国体育代表团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官员说,一名运动员服用类固醇,一年所需费用为2万美元,他暗示,兴奋剂市场有很丰厚的利润。

本届奥运会上的“药物明星”是一种叫Bromantan的禁药,来自立陶宛和俄罗斯的几名选手在尿检中呈阳性,这种药物的功能是减轻压力、增加耐热能力和体能。俄罗斯体育代表团发言人说,对俄罗斯的药检是因为某些人不愿意看到他们取得的成绩。

爱尔兰游泳选手史密斯是本届奥运会受到怀疑最多的一名运动员,26岁的史密斯获得了女子200米混合泳、400米混合泳和400米自由泳3枚金牌,而她以往的成绩却乏善可陈。她在几个月前与一位服用禁药而被禁赛的铅球选手结婚,她承认,她从丈夫那里得到了帮助.但不是如何更巧妙的服药,而是将某些田径训练方法移植到游泳训练中。

国际奥委会表明,不要再怀疑和攻击那些优秀选手,除非他们的药检呈阳性。但他们无法改变某些人的思维定势:谁的运动成绩突飞猛进,谁就在吃药;哪个国家的竞技水平迅速提高,哪个国家就在有组织地吃药。

事实证明,这种思维有合理性。

因此,我们可以怀疑,迈克·约翰逊吃药了。他的200米成绩达到19秒32,这意味着他只用9秒66就跑完了100米,他的百米成绩未进入过10秒,这意味着他在后100米中跑出了9秒30左右的成绩。他太快了。只要有这样的素材我们就可以不断地怀疑下去,并从中体会窥测“黑幕”的乐趣。

对体育运动来说,这种思维方式真是要命,更可怕的问题在于,事实能够为这种思路提供证据。

从远处看去,体育运动是纯洁的,而从各种关于服药的怀疑与争吵中,我们发现我们的想法可能有偏差,一切都那么可疑。也许,体育运动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黑暗。

也许,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黑暗。

体育要取悦于大众,体育明星与电影明星没什么不同  

奥运会可能消肿吗?

奥运会已显得过于庞杂,削减比赛项目是一个老话题,但国际奥委会“消肿”的风声一出,就曾使众多体育单项组织感到忧虑。现在,减少项目的动议被搁置,控制奥运会规模的办法是把参赛运动员维持在一万人左右。

然而,有些项目的确不需要奥运会,比如网球。一名网球选手的最高荣誉可能是在温布尔登公开赛冠军榜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他要按着计划坐飞机去世界各地,有选择地参加巡回赛,让自己的排名上升,网球是职业化相当完善的运动。

事实上,在奥运期间,有一些赛事仍不为所动地进行着,那些都是职业化相当完善的运动项目——自行车赛、高尔夫公开赛、网球赛、F—1大奖赛、职业足球赛。

网球高手如桑普拉斯、贝克尔、穆斯特、张德培等未出现在亚特兰大,世界男子排名的穆斯特认为,奥运会根本不应设置网项目,网球选手也不需要奥运会,他们不像田径或游泳选手,苦练4年只为一枚奥运会金牌。

有一种说法是,足球是第一运动,还有一种说法是,网球是第二运动,这两个奥运比赛项目的确拥有相当大的普及度,但这两个项目都不太需要奥运会。

国际足联与国际奥委会在奥运会足球比赛的运动员参赛资格方面进行拉锯战。由于国际足联禁止职业球员参加奥运会,奥运会足球赛的金牌曾长期被东欧球队所占据。随后的情况表明,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国际足联将维持世界杯至高无上的尊严,国际奥委会也能让奥运足球比赛更具吸引力。在亚特兰大,我们看到了贝贝托等一流球星。

国际奥委会吸收职业足球选手、职业网球选手、职业篮球选手、职业自行车选手参加奥运会,是为了让奥运比赛更具吸引力。他们还将向职业冰球选手敞开奥运之门。奥运会借此使这些项目的比赛更有意义。而另外一些项目,比如射击、射箭、手球、曲棍球等,只因为它们是奥运会项目才显得有意义。

因此,奥运会比赛项目“消肿”面临这样的选择,是减少那些观赏性不强的项目,还是减少那些本不需要奥运会的项目呢?

观赏性较差的一些项目需要奥运会,这似乎是奥运会的责任,保存那些不受市场青睐的传统项目。

奥运会就是这么一个混杂体,一方面它需要一些项目来保持其影响力,一方面要利用其影响力保存某些项目。奥运会混杂得恰到好处。

羽毛球、乒乓球项目的设置,使亚洲人对奥运会怀有更大些的热情,这个世界在寻求平衡,奥运会找到了这种平衡。

我们可以引发这样一个话题:是否会有哪些项目能因其完善的职业化而自愿离开奥运大家庭?或者是奥运会今后将继续其职业化进程,而最终将一些缺乏市场潜力的项目削减?

人们无法判断,因为这个问题显得太遥远。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奥运会不可能消肿。真正要告别奥运会的项目只有并不现代的“现代五项”。

我们需要一个巨大的、庞杂的、让人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的奥运会,体育比赛是要娱乐大众,这世界到处都有比赛,时时都有比赛,而奥运会之所以显得重要,就因为它的肿胀。 亚特兰大奥运会项目国际奥委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