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何时走出水的困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王增民
北京怀柔县汤河口乡,几十里以外的人都来这里拉水、担水(谢连山 摄)
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春旱袭击北京市。从去年11月至今年3月20日,全市平均降水仅2.7毫米,是50年代以来最旱的一年。
干旱使郊区的麦田普遍出现了4厘米以上的干土层,有的地块甚至达到6至10厘米,对小麦返青和生长造成不利影响。大兴县3月初测了一次墒情,平均干土层厚度为5.2厘米,地面以下20厘米土壤的含水率为12.7%,低于农作物正常生长的土壤最低含水率16%。
山区的地下水位比去年同期明显下降,其中门头沟区和密云县下降幅度已超过2米。全市64座小型水库,8座已经干涸亮底。由于水源不足,已有79个地方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饮水困难。目前山区有17128人和4672头?牲口饮水困难,其中12个村要到外地拉水,以供2500位村民饮用。
3月21日起的一周中,北京市却又雨雪纷飞,难见晴天,这是近年来很少见的情况,引得众说纷纭。
北京这是怎么了?
北京人年均淡水350立方米,北京城面临无水的威胁
水,是地球上所有的城市的母亲,没有哪一座大城市不是建在水滨的。北京也不例外,她是在永定河的孕育下成长的。
如今,永定河断流。北京城面临着无水的威胁。有人甚至极而言之,中国是否应该迁都?
水,决定着北京的未来。
全世界50亿人口,人年均淡水1万立方米。中国12亿人口,人年均淡水2700立方米。北京,人年均淡水不足350立方米。北京人均占有水量只有世界人均水量的1/30,为全国的1/7。
海河水系的5条河流从北京流过。永定河、潮白河、蓟运河、大清河、北运河,只有北运河发源于北京市昌平县的高崖口、流村一带,其余均为过境水。
永定河曾是北京的摇篮。如今,京西工业区和部分市民吃水仍依赖于永定河。然而,在永定河官厅水库以上的桑干河、洋河的干流和粗粗细细的支流上,已经陆陆续续地建起大大小小的水库370个。在整个流域范围内,80年代比70年代降雨仅减少15%,而官厅水库来水却减少了50%以上。
由于河道断流,密云、官厅两大水库是北京市的主要地表水源。70年代,两大水库来水为208亿立方米,80年代锐减为105亿立方米,下降49.52%。
地表来水锐减,用水却年复一年地增加,造成北京地下水严重超采。目前北京市每年开采地下水26至27亿立方米,多年来一直入不敷出,至今已亏41亿多立方米。
严重超采地下水使北京市中心出现的漏斗区,已从市中心扩大为2100平方公里范围,占北京市总面积的1/8。
地下水支撑着地面。严重超采使北京市局部地区地面下沉,最多的东郊大郊亭附近已经下降60多厘米。
人民生活水平在提高,北京在向现代化大都市迈进。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和平房改造成具有上、下水系统的楼房,有关部门预测,到2010年,仅北京市的生活用水就将从现在的每年5.7亿立方米增加到每年10.72亿立方米;工业用水也将每年增加5亿立方米以上。由于节水措施见效和控制使用,农业用水可能不再增加。但总算起来,北京市到2010年仍有10亿立方米以上的供水缺口。把这10亿立方米的水,灌进截面积为1平方米的大管子里,可绕地球两圈半!
北京市如此缺水,水从何来?
缺水却仍有水患在敲门,干涸39年的永定河还有可能发生洪水吗?
北京三面环山。永定、潮白两河的冲击扇,形成了北京平原。从北京城诞生的那一天起,它受惠于永定、潮白两河;也受惊于永定、潮白两河。
从地图上看,北京境内河道密布。倘若您驱车到京郊走一走,只能看到干河。大小河流基本上都是季节性河流,只有降雨集中的七、八、九这3个月,河道里才会有水。
河道来水之时,也并非“一条大河波浪宽”,暴雨使得洪水如万马奔腾,席卷两岸良田和村镇,直接威胁着北京城。
永定河在北京市境内沿官厅山峡至门头沟区三家店而泻入平原。这条肆虐无羁的河流,经常泛滥成灾。有史可查的,曾5次水淹北京城。
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项大水利工程就是在距北京市区100公里处的永定河上建起官厅水库,以图治服这条不安定的大河。
1956年8月7日,在官厅水库建成的第二年,永定河最后一次发生洪水,在北京市大兴县西麻各庄冲开左堤,造成巨大的损失。
永定河干涸39年了,还有可能发生洪水吗?
1996年3月26日,北京市水利局局长颜昌远在全市防汛办公室主任会上慷慨陈词:“我国是一个洪涝和旱灾十分严重的国家,据历史洪水资料分析,30年代是我国的丰水期,40年代是相对枯水期,50年代和60年代初是丰水期,1963年到1990年又经历较长时间的枯水期,1991年至去年的5年中,连续发生了3年流域性大洪水。按洪水发生规律分析,整个90年代我国有可能进入了一个洪涝灾害严重时期。1991年江淮大水,1994年珠江流域的西江、北江,黄河流域的北洛河等江河发生了建国以来最大洪水,1995年长江中下游的洞庭湖、鄱阳湖水系,松辽流域的辽河、浑河、太子河、第二松花江又相继发生了大洪水。可以说,全国7大江河除海河流域外,自90年代以来都相继发生了大洪水。
“唯有海河流域自1963年以来已有32年没有来大水,其中的永定河自1956年以来已有39年没有来大水,超过了洪水周期时间一倍以上。据1905年至1995年90年间的资料分析,北京市年均降雨量为600毫米,这期间超过1000毫米以上的共发生过4次,其平均间隔为22年;而自1956年以来的将近40年均未发生过年降雨1000毫米的记录,这在历史上是少见的。”
在过去的40年中,北京市没有发生全市性的大暴雨,局部暴雨却几乎年年有。
如果1994年7月12日发生在京东顺义县、平谷县一带的暴雨降在永定河官厅山峡,将会产生每秒4200立方米的洪水。此时小清河分洪闸被迫分洪,就会导致房山、丰台两区17万居民受淹,价值24.3亿元的国有和乡镇企业的固定资产被淹。从三家店至卢沟桥,有过永定河的京广铁路,有架设的各种管线。一旦漂浮物堵塞过河桥涵,被洪水冲垮,给北京市人民生活和化工基地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京广铁路每3分钟一趟火车,连接祖国南北的大动脉一旦被冲断,损失又如何计算?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如果那场暴雨下在北京城区,将产生难以承受的洪水。南护城河东便门闸将出现每秒700立方米的洪水,而这个闸的过水能力仅150立方米;北护城河将出现每秒550立方米的洪水,而这里的过水能力仅为每秒80立方米。
没有出路的洪水只能沿河漫溢,可能出现这样的情景:南城马连道仓库区将产生1.5米以上的积水,直接危及北京市人民的正常生活。所有的立交桥全部中断。方庄开发区泡在水里……
北京亦有“太湖之忧”、“两淮之患”。随着洪水周期的延期,洪水可以说是正在北京市的门口轻轻叩门,水患已经迫在眉睫。
官厅水库面临污染的水,北京人还能不能保证喝上安全的水
假如有一天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发现漱口的水变了颜色,北京市民会说什么?然而,北京的水被污染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1986年春节前夕,由官厅水库供水的长辛店水厂发生较大污染事故,居民煮熟的大米粥如酱汤一般,气味难闻。
1988年,由官厅水库供水的田山水厂发生摇蚊事故。水厂被摇蚊包围,空中、水中满是摇蚊,水无法饮用,水厂被迫停工。
10年过去了。作为北京两大饮用水水库之一的官厅水库,如今怎么样了?
北京延庆县花盆乡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取水的艰难(程玉杨 摄)
1996年4月3日,我们在官厅水库看到一张3月份的《全国重点河段水质概况表》,表列“主要超标物质及超标倍数”入库水的数据实在是触目惊心。其化学耗氧量超标2.42倍,生化需氧量超标8.58倍,氨氮超标7.98倍,挥发酚超标0.6倍,大肠菌群超标22倍。
官厅水库不仅拦蓄了夏秋季节的洪水,保卫首都和下游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而且担负起为首都钢铁公司、石景山热电厂、燕山石油化工总公司等特大工业企业和京西地区近百万人部分或常年饮水的供水任务。然而从70年代起,官厅水库的水质急剧恶化,达不到最起码的饮用水的标准。
官厅水库的入库河流为发源于山西省、河北省、内蒙古自治区的桑干河、洋河和本市的妫水河。由于水库上游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370余座水库,目前桑干河的水非汛期基本上入不了库,妫水河附近的有可能对水质造成污染的企业都已经下马或进行了严格的污水处理,污染源主要是张家口地区的洋河流域开办的众多工厂的工业废水和未经处理的生活污水。笔者4月3日下午在距张家口市宣化区不远的响水堡水库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水库出水口流出的水颜色很深,上面浮着厚厚一层多种颜色的泡沫。这是离官厅水库最近一个上游水库,它排放的水全部流进官厅水库。在宣化化肥厂和宣化第二炼钢厂污水汇合渠道里,红褐色的水上漂着片片油花,在夕阳里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据一起察看的北京市水文总站水资源保护科科长王建厅说,这些水都要流进响水堡水库。
响水堡水库排出的污水(谢连山 摄)
80年代初本市在白河上游建成了白河堡水库。从1986年起,通过补水渠从白河堡水库向官厅水库补水,连通了潮白河和永定河两大流域。80年代以来,官厅水库每年来水约2.5亿立方米左右,本市再从白河堡水库调1亿立方米左右,对进入官厅水库的污水进行稀释。笔者在本文开头提到的《全国重点河段水质概况表》中,表列的“主要超标物质及超标倍数”一栏的出库水的数据只剩氨氮一种还超标1.52倍。
官厅水库的出库水目前基本达到饮用水的最低标准,但水中的铵根离子超标,容易使进入发电机中的冷却水发生电离,一旦击穿发电机,后果不堪设想。
官厅水库发出了SOS!
在北京市地图上标出的220余条河流中,被污染的岂止是一个官厅水库!很多单位和个人只图自己一时方便,忽视了对生命源泉的污染。
给环境造成危害的最终结果是危害自己。
密云水库不能再成为第二个官厅水库!为此,北京市委、市政府率密云、延庆、怀柔3县干部群众,在密云水库、怀柔水库上游大造水源保护林,并且不在保护区里办有污染企业。
从1986年起,密云水库、怀柔水库、京密引水渠内停止了一切旅游活动。
尽管京密引水渠沿线没有任何污水进入水渠中,但是据水利部门检测,夏季海淀区团城湖入水口的水质已经比怀柔水库出水口的指标差了不少,为什么?和京密引水渠沿线有人在渠中洗衣、洗澡密不可分。北京市政府明令禁止在京密引水渠中洗衣、洗澡、洗汽车,可一些人就是有禁不止。
一边是水库上游3县人民为水库作出巨大牺牲,一边是有人随便对首都的供水大动脉进行污染,这是多么大的反差!
对于水源来说,人和动物都是污染源。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京郊城乡结合部的农民纷纷一家一户盖起小楼,也用上了抽水马桶等卫生设备。但是,生活污水不能接入市政管线,只好渗入地下,日复一日地对地下水进行污染。
北京昌平县陶洼乡的这条河沟挤满了担水的村民(程玉杨 摄)
一些乡镇和村办小企业,有生产的钱,没有治污的钱。为了眼前利益,这些企业把未经处理的污水排入地下,造成本市一些地方地下水总硬度和硫酸盐超标,酚、氰、汞、铬、砷也时有检出,水质恶化已超过饮用水标准。这是在饮鸩止渴,自己污染了的水自己还要喝下去,无异于自己作践自己。
……
没有钱,治不了污染;为了挣钱,又污染了水源。一些工业化国家曾经走过的污染老路,难道我们一定要重走一遍吗?
俗话说,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在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是我们作出正确抉择的时候了。
到2010年,北京人有可能吃上长江水,北京终将走出水的困惑
新中国成立46年,北京市境内建成大大小小84座水库和水利工程,虽不能说彻底根治了洪涝灾害,却也能把灾害造成的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
进京的水越来越少。工业的节水措施,农业的节水工程,都只能使有限的水资源发挥出更大的效益,却创造不出新的水源。面对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北京该怎么办?
节流的同时,必须开源。
为了解决北京市的水危机,从70年代起,专家们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引黄河水入京就有3个方案。但是,黄河水也有断流季节,又能给北京和近邻河北省提供多少水?
引滦河水入潮白河也是一步棋。70年代,现任北京市水利局总工程师的滕书堂,曾经在河北省承德地区勘察半年多,准备在大坝沟修建水库,把滦河水从那里引入密云水库。然而,天津引滦,河北引滦,滦河还有多少水?
整个黄(河)、淮(河)、海(河)平原都是缺水地区。无论引黄还是引滦,都是“穷哥们”之间的水量再分配。要从根本上解决北京乃至华北的水资源短缺,必须跨流域调水。
中国水土资源分布极不平均。长江流域经流水量占全国80%以上,耕地却不足40%;黄、淮、海流域经流水量仅占6.5%,耕地却占40%。
1956年,一代伟人毛泽东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可以调一些水给北方。
经过38年的酝酿,南水北调(中线)方案终于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确定下来。到2010年,北京人有可能吃上长江水。
这是北京的“生命工程”。
宣化化肥厂排放的污水经响水堡将流进官厅水库(谢连山 摄)
南水北调(中线)方案是在长江中游最大的支流汉江的控制工程丹江口水库取水。丹江口水库平均年入库水量高达408.5亿立方米。
南水北调工程输水总干于丹江口陶岔渠首经方城垭口,穿过黄河河底,沿京广铁路自流至北京、天津,总干渠长1241公里。到2010年,南水北调工程每年可调出130至140亿立方米水,长江枯水年份也可调出110亿立方米水。正常年份,北京可分得净水12亿立方米,正好弥补北京的用水缺口。
北京延庆县冯家峪村缺水的村民(程玉扬 摄)
南水北调的终点为北京市的团城湖。长江水到这里后,可以与密云水库、官厅水库这两大水库的水联合调度。
北京在总体规划中,为南水北调工程留好了位置,不许任何工程侵占。
北京,敞开胸怀,准备拥抱清凉甘甜的长江水。
……
北京市的水利工程正在向高标准迈进。彻底根治北京水少、洪水、水脏状况的日期不会太久远了,北京终将走出“水的困惑”。 北京水资源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