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污染触目惊心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张孝南 崇梅 程绪冰
颍上水库闸下的污水,这些污水一旦下泄,后果不堪设想(刘耀宾 摄)
守着淮河没水喝,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1994年当淮河流域100多万人没水喝的统计数字报到中央时,中央不信,全国上下都感到吃惊,淮河这么多水怎么会没水喝。当拿来了样品和化验结果时,中央的同志惊呆了。守着淮河没水喝,这是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连鱼虾都不生的水怎么能喝?
其实这上报的100万是被大大缩小了的数字,仅指河水污染太严重,以至于附近地下水也被渗透污染的地区。而不得不从远处寻找水源作饮用水的地段,而各种有害物质严重超标又不得不饮用的地段,人口又何止100万?仅污染最重的淮河最大支流沙颖河两岸居民也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江苏省的报告中是要解决省辖河段200万人的饮水问题。
过去有个民谣唱道:走千走万不如河两岸。但现在淮河人却不愿住在这里。淮河一条重要支流奎河由于每天接纳徐州市约25万吨污水早已成了一条黑臭的死水河。由于奎河的长期横向渗透和蓄水灌溉造成两岸各25公里的饮用水和浅层地下水严重污染,水质中几项重要指标均大大超标:氨氮(这是水发臭的主要物质)超标90倍;亚硝酸盐氮(严重致癌物质)超标186倍,酚超标2.5倍;细菌总数超标59倍;大肠杆菌超标7650倍;沿岸居民癌症发病率高达1024/10万。其中灵壁县一部分村庄近几年平均癌症发病率高达5000/10万,比全国平均数高50倍。典型的一个6口之家两年因癌症死亡3人。有的乡、村征兵体检,无—合格兵源。仅奎河污染就使近50万人喝不上清洁水。这些人不只是守着淮河没河水喝,而是守着淮河连井水都喝不上了。
地处淮河干流的淮南、蚌埠、盱眙等市县,向来靠淮河生存,淮河是其唯一水源。每年上游污水下泄,它们损失最重。
1989年2月上游造纸厂污水库塌坝,曾致使大量高浓度污水经颖河入淮,造成淮南市90公里的河面上黑浪翻滚,自来水色度、氨氮、亚硝酸盐氮分别超标10倍、200倍、14倍。沿淮200多万人无清洁饮水,发生大面积人群污水中毒。
1992年2月淮河再次发生大面积污染,自来水虽经深度处理,但出厂水质仍超标10—20倍,爆发流行性肠胃传染病。
据统计,近几年整个淮河流域发病率高于全国平均率10倍多,而其它疾病如肠胃病,肝病及各种疑难病发病率较全国更高。这些毒素在体内慢慢地毒杀着一个个生命。
河水污染不仅损害着人们的健康,还伴随着巨大的经济损失。仅奎河两岸因疾病和无法正常生产每年就要损失上亿元,这还不包括治疗费。而每年大面积污染事故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达好几亿。若算上间接损失那就十分可怕了。
有句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产养殖原来一直是淮河两岸群众的重要生活手段。1985年前不少地方以渔业为生,如涡阳县素有“50里涡河,50里网箱之称,曾是安徽的渔业先进典型。但1992年5月因上游突排废水,2500网箱鱼死亡殆尽,直接经济损失500万元。据统计,不仅阜阳地区自1988年至1994年初已累计发生水污染死鱼事件200起。其它南四湖共发生27起,骆马湖自1981年至1992年共发生15起。有些污染严重的河流鱼虾已绝代不生。笔者所在的蚌埠也很长时间没发现淮河里有鱼生长的迹象了。从蚌埠闸上走只闻到熏人的气味,见不到任何生灵。河南项城一位老人的话令检查团所有人鼻酸,视察后,检查团一致感受:触目惊心。
1993年中央电视台环保世纪行将淮河上游漯河造纸厂污染严重的情况两次曝光;再加上不断增加的省际水污染纠纷促使4个省的领导亲自给国务院写信,请中央出面协调。
1994年5月,宋健率4省领导和有关部委参加的淮河流域环保执法检查团来到淮河,他们要看一看淮河究竟污染到了何种程度,过去他们听到的汇报总是:“总体有所改善、局部仍在恶化,前景令人担忧”等等的套话。这次实地察看,所见泉河、沙颖河等淮河支流都变成了排污沟,黑呼呼一片,臭气熏天,河面鱼虾绝迹,用来灌溉农作物造成大面积死苗、减产。一条河这样,两条河这样,三条河、四条河还是这样。检查团的同志越看心情越沉重。在河南项城,检查团来到一位老太太家,老人对检查团的人说:“你们中央来了这么多人,我们应该烧一锅水烧一杯茶给各位喝,可你们看看我现在没有水烧茶呀。”听到这话,宋健的鼻子酸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几欲掉泪。随同一起的各省省长、书记都感到了肩上沉重的压力。在淮阳察看时,宋健舀了碗被污染的地下水闻了闻,连说气味太大,而当地群众喝的就是这种水。
5月22日,检查团在沈丘视察槐店大闸时。代表团见到的是污泥浊水,闻到的是扑鼻臭气。当地百姓骂周口味精厂:“莲花味精,粒粒香浓,而沙颖河水,滴滴发臭。”
在5月24至26日召开的会议上,宋健饱含深情地说:“人民是我们的上帝。现在淮河的人民在呼喊,他们在申诉,我们要尽快消除污染,把还处在困难境遇中的人民引向健康、持续、稳定的发展道路。”
这次会议使各级领导看到了淮河的真实情况。检查团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触目惊心。特别是看到槐店闸上积蓄的污水时,大家无不为这些污水一旦下泄的恶果感到心惊肉跳。这次会上大家一致认为淮河治污已经刻不容缓,一致同意宋健提出的本世纪末实现河水变清的目标。
这是一次见不到被动员者行动的动员会,会议过后,各地纷纷表示愿意削减污染负荷,但同时又提出要中央拨钱,迟迟不见行动。
不忍回首——94.7特大污染事故前所未有,污水所到之处鱼虾灭绝,几百万人处于水危机中,直接经济损失几亿元。
就在各省行动迟缓,犹豫不决之际,头上悬着的宝剑落下了。1994年7月,由于上游连降暴雨,原积蓄在上游的2亿方污水不得不下泻,其过境之处黑呼呼一片,虽经深度处理仍无法饮用,淮南,蚌埠均告饮水危机。这些地方的淮河为唯一水源,没有备用水源,一时上百万人饮水困难,有些人明知水有毒也不得不饮用,导致污水中毒。下游的江苏盱眙等地更是一片恐慌,污水所到之处鱼虾死绝,污染时间之长、之重前所未有。
据江苏盱眙县报道,94年污染期间,肠道病患者15277人,皮肤病患者17560人,肝炎、伤寒、菌痢等其它疾病比1993年同期增加6倍。有17人染上了二号病。其后果还不仅如此,有些河段污染物长期滞留造成长久性侵害。据洪泽县报道:往年春季江苏洪泽湖捕获银鱼80余吨,而由于94年污染95年春仅捕获10公斤。
据统计,仅安徽淮阳地区因这起污染事故直接经济损失就达2亿元。
淮河发怒了,人类终于尝到了自己不负责任的恶果。
国务院接到消息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李鹏总理指示: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工作要加快,要完善环保法制,对造成严重污染的要公开惩处,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领导小组要充实和加强,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工作要每年抓一次,对于污染严重的企业要关停并转一批。
国务院发出了“关于防止淮河流域再次发生重大污染事故”的紧急通知”,要求加强对污染源的控制,减少向河道排放,同时规定了沙颖河、淮河的槐店、李坟、颍上、蚌埠4个重要水闸由淮河水利委员会统一调度。
1995年3月31日调整扩充后的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领导小组,在北京召开了第四次会议。这次会议作出了1995年全流域削减10%以上污染负荷和关停限产19家大中型污染企业的决定。
各省回去后都召开了会议,列出了一长串关停企业名单。大报、小报齐造声势,的确轰轰烈烈,的确有些地方政府、企业真抓实干。如周口味精厂原是污染大户,每年产污水5000万吨,第一次环保执法现场会后,便投入几千万资金搞污水处理,其污染大大减轻。使其影响最大的槐店闸上的污水指标已有了显著改善。
但绝大部分地区只是列出了企业“黑名单”并没真正采取行动。而且不经环保部门审批又新上一批小造纸、小皮革,致使1995年淮河水质不但没比1994年有所好转,反而更趋恶化。
治淮委员会防污办的资料证实,通过一年(1994年6月——1995年7月)对28个省界断面的监测分析,1995年(1-7月)与1994年(6—12月)相比好于Ⅲ类(含Ⅲ类)断面数下降了315.2%,Ⅳ类水断面下降了3.1%,Ⅴ类基本持平,而超Ⅴ类水断面却上升了20.4%。18条跨省河流21个省界断面除槐店闸上断面等3个断面水质指标好转外,其余18个断面绝大部分呈恶化趋势。
一句话,所有的削减计划实际上成了一纸空文。
由于各地政府、企业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了更加严重的后果。一方面淮河水质日趋恶化。1月份水质为Ⅳ类、Ⅴ类,2月份以后水质为Ⅴ类和超Ⅴ类。另一方面沙颍河槐店等闸上已蓄积了2亿多方污水,随时可能集中下泄造成大面积污染。虽然淮委按中央指示、正确地实行分量下泄,但仍然给中下游造成了长达几个月的污染。沿岸人民在几个月时间内不得不饮用这些高度超标的水。7月22日至4日沙颖河上游普降大到暴雨,淮委防污办在洪峰到达前,对颍上、槐店、李坟及相关水闸进行了合理调度,这次仅沙颍河就下泄了2.694亿立方米水入淮,污水入淮后再资造成大量死鱼,洪泽县老子山镇水产养殖损失尤为惨重。而淮南、蚌埠等市再次出现饮用水危机。
宋健说,我们治理淮河的主要手段就是关、停、禁、改、转,否则不能扭转脏干、蛮干、傻干的风气
1994年和1995年两年的严重污染已经深深地教育了那些还存有幻想的人。现实告诉他们:要根治淮河污染就得丢掉幻想,自绝后路。要么关停一批污染企业,要么就吃污染的苦头。
在过去的一年中,大部分地方政府和企业都还存在着这种那种幻想,希望关停的是别人不是自己。反正淮河这么大,自己这点污染算不了啥。
被关停的企业虽然列出来了,但许多地方政府不肯割爱。在宣布关闭后的很长时间里,甚至直到现在,这些企业都还在各级政府的眼皮底下开工。
不仅如此,新建污染项目也在暗地上马,特别是一些乡镇企业和个体企业乘着这个机会去补商业空档。从而造成关掉一个大的,上了一窝小的局面。笔者1995年11月到淮河上游走了一趟,在某地就听水利部门反映当地报纸上报道1995年上半年新建了55个小造纸厂,而且作为政府业绩提出。防污办的同志也说:现在的一些小造纸、小制革就像游击队,你去了他就不干、你走了他又干。当地政府为他们庇护、遮掩,根本没办法搞掉它们。
有的地方对削减污染量不感兴趣。只热衷于打井。他们说:打井是自己得利,还可以创造劳务机会。削减污染是便宜别人,自己没好处。殊不知如果污染不根除,即使打了井也不一定能得到清洁水,而如果污染治好了,连打井都是多余的了。
在这种紧迫形势下,1995年9月第二次环保执法现场会在江苏连云港召开,会上宋健再次强调要团结一致根治污染,不要纠缠老帐,要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并强调要将治污纳入法制的轨道,以新出台的《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暂行条例》为法律依据做好治污工作,并要求淮委水资源保护局要当流域“警察”,要胆子大一点,管得严一点,抓得厉害一点。
周口味精厂投入几千万资金建成的污水处理系统(刘耀宾 摄)
这次会议作出另一个很有意义的决定,在1996年6月30日之前砍掉全部5千吨以下小造纸厂。
为了完成领导小组制定的1995年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任务,豫皖苏鲁4省分别计划削减了污染负荷15%、15%、12.3%、20%。河南、安徽、山东三省计划关停5000吨以下的造纸厂的化学制浆设备分别为443、235、108套(江苏省资料缺报),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经领导小组授权,将对4省关停落实情况进行监督检查。
这次会议成了战役前的誓师大会,一场以关、停、禁、改、转污染企业为主要行动的战役真正打响了。这是本世纪末在中原大地上展开的又一次淮海大战,s其规模和艰巨将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本文写好时,得知《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计划》正处于最后审稿阶段,它是淮河治污这场战役的行动纲领。有理由相信,只要按这个计划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淮河一定能在本世纪末重现碧水清风的美景。 水污染环境污染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