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笑消失在克拉玛依

（文 / 刘冰）

克拉玛依的冬天干冷干冷的，  今年的冬天更是刺骨，进入12月了还不见雪飘。可12月8日这天，白雪终于从天而降，纷纷扬扬飘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一角落。雪飘得很缓，没有风……

夜幕降临前两小时，这座城市中15所中小学的近800名学生和40多名教师，陆续进入市区繁华路段的友谊馆，参加这里举行的欢迎自治区“双基”评估验收团文艺演出。

谁也没料到，这个占地1000来平方米的苏式建筑里正孕育着一个震惊世界的惨案……

“轰”的一声闷响，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怪叫声撕心揪肺。一股气浪袭来，象是12级台风一样，地在颤动。我想又是一个唐山大地震……

演出六时开始，李平不到五时就带着12名小演员早早赶到了友谊馆，她是第一小学的教育辅导员，每逢这种活动，跑前跑后的组织工作就注定是她的。她给小演员们化好妆，安排她们在

20排靠中间的位置坐下。这时其他学校的学生已陆陆续续进场，她发现自己学校的学生还没露面。

“喂！参加活动的学生出来没有？”李平跑出剧场给学校打了个电话。

“他们已经走了！”学校值班的门卫说。

李平在路上张望了好一会，还没看到儿子所在班级的影子。再不来，好位子都让别人占完了。她向熟人借了辆自行车，“我去催催，怎么搞的……”

学校离剧场不远，李平赶到学校推开五年级二班的门，只见班主任陈桂兰还在给学生强调着纪律，“这次活动非常重要，上级要求每个学校都要最好的学生参加，要规范班参加。咱们班

是学校的规范班，咱们参加这次活动是代表着学校，因此我们不能给学校丢脸……”

李平站在门口，没有打断陈老师的话。她心里清楚，为了这次演出，教育中心给各学校下了通知，除了要求最好的学生参加活动外，还要求每位学生入场后不得走动、不得外出、不许上

厕所。领导入场要起立鼓掌、要热烈……

孩子们穿着红蓝相间的校服，每个人都非常兴奋，脸上露出美滋滋的表情。在去友谊馆路上，儿子疼疼排在最前面，他是这个班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个子也最矮。儿子一边走一边朝身边

的妈妈咧嘴直笑。

“笑什么笑，又没让你出国，瞧你那两颗大板牙。”李平推着自行车走在学生的前面。

克拉玛依友谊馆正门

装有铁栅栏的侧门

疼疼还在肚子里时，她就和疼疼的父亲分居了，孩子出生不到一年，他们就离婚了。从此，李平含辛茹苦地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孩子非常优秀，所有的功课都在90分以上，

同学们都称他为“小博士”。李平也常以儿子为自豪。

回到剧场李平到后排小演员的身旁，刚一落座就听得鼓号齐鸣，领导们在热烈的掌声中从身旁的入口处走入会场。

“今天的天为什么这么晴这么蓝，是因为你们来到我们身边；

今天的风为什么格外轻柔，是因为你们来到我们油田，……”

献花献辞之后，正式的演出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第八小学的《喜庆秧歌》，小演员们跳得不错，她们身上只穿着一件三角肚兜，羊角辫调皮地高高翘着，天真、活泼，可爱极了。节目

还没演完，台下早已是一片掌声。李平她们学校的节目被排在第十个，轮到她们上台还得好一会呢。

“第二个节目《春暖童心》，由第二小学表演。”小报幕员声音甜甜的。

节目刚开始，舞台上白幕上方突然掉下了两条着着火的布条。“搞这个效果干什么，多危险。”李平以为是哪个学样搞的演出效果。她搞了多年演出，对这个剧场后面的情况太熟了，那

里可是灯光区。当一块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布块冒着烟掉下来时，她这才意识到：不好，着火了。

她本能地起身叫身边的小演员往出走。这时场里并没有慌乱，学生们只是交头结耳地议论着，有人走上合去，像是去查询。这时台下有人喊：安静，大家要保持镇定。李平带着12名小演员一边走，一边小声说：“小声，别说话。”

这时红色帷幕慢慢被拉上。李平已把12个孩子带到了前大厅，她让孩子们站好队。突然小演员殷歌喊着：  “我的衣服在里面。”“回来，跑什么！”李平上前一把将要往回跑的殷歌拉了回来，刚想说小殷两句，就听  “轰”的一声闷响，地颤动起来，还没等李平反应过来，一种从未听到的怪叫撕心裂肺，那声音就象是两辆飞，驰的火车擦身而过时发出的声响一样一股强

大的气流从身后袭来，将大厅里所有的人击倒。

“那强大的气流有十二级风大，地抖动着，我想这是地震了。”

她被气浪打倒在剧场唯一开着的一扇门前。这是一扇卷帘铁门，只开了不足一米高。李平倒在地上，外面的人使劲抓着她的手往外拉，可怎么，也拉不动。李平身上不知压了多少人她拼命用双手撑着地，她身下是一个孩子，她只能看到外面人的腿。刺鼻的气味直往肺里钻，她咬着牙艰难地呼吸，嗓子火辣辣的。

“救命啊！”“妈妈！妈妈呀！”  “我的水壶！”里面喊什么的都有。  “孩子！压着孩子了……”李平在下面死命地喊，但她的喊声丝毫没有起到作用。不能再喊了，这样下去会耗尽力的，呼吸，呼吸，用意念支撑自己。

有人连拉带拖把她扯了出来。她从地上爬起来，随手从浓烟滚滚的门口拉出了几个孩子。出来的孩子象掉了魂似的，在剧场广场上哭叫着四处乱跑。李平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自己带来的小演员，孩子们穿着演出服很好认。她把孩子拢在一起，孩子们的名子一时也想不起了，她就一个个数头。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少了两个。李平急得直跳不知如何是好，少了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程卓，一个是依达娜。这该如何向孩子的家长交待啊，李平大脑里一片空白。有学生告诉她，看见程卓和他妈妈在一起，依达娜也自己跑回家去了。李平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老师，我的头疼，疼得很啊！”吓得浑身直哆嗦的孩子直往她身上靠。

疼，疼，我的疼疼。李平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儿子疼疼，她大喊：“我的疼疼还没出来啊！”便昏到在地。

直到10点半才找到孩子，疼疼很好认，那两颗大板牙的特征太明显了。疼疼的身体已硬了，姐姐和姐夫把疼疼的手表、钥匙拿了回来。李平手捧着儿子的遗物两眼发直，呆呆地立在那里，她哭不出声来，眼里没泪水。姐姐哭嚎着捶打着她的脸和头，许久李平才缓过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声撕人心肺……

冲进剧场一看，里面的椅子都红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在外面急得直跳，哭喊着孩子的名字……

邮电局职工刘震新是最先赶到现场进行抢救的人，当时他刚停放好摩托车，准备到友谊馆对面的商场买东西。突然一声沉闷爆炸声传来，只见一股股黑烟从友谊馆中冒出。

“不好，出事了！”刘震新猛然想起了自己11岁的女儿刘洁今天就在那里面参加演出，他疯了似地冲向友谊馆。

“叔叔，叔叔救救我！”两个满脸黑乎乎的孩子举着被烧伤的双手迎面跑过来。“我的孩子也在里面呀！”刘震新张望着浓烟滚滚的友谊馆，本能地将两个孩子放在摩托车上，向附近的

医院驰去。一路上他流着泪不停地喊着女儿的名字：“洁洁，洁洁，等着爸爸……。”

当他从医院赶回，和前来抢救的人们一起撬开紧锁着的门，冒着浓烟冲进剧场时，他呆了。里面的铁椅都已发红了，他哭嚎着在地上直跳：“洁洁啊，你在哪里啊，爸爸来救你来了……。”

刺鼻的气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跑了出来。有人递过一条毛巾，刘震新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毛巾往嘴上一捂又冲了进去，走道上孩子的身体裸了一片，他不顾一切地抱起孩子往外跑，一趟、二趟、……他一共抱出了十个孩子，可是没有一个活着的。这些孩子这样，我的刘洁怎样啊？！

刘洁甜甜地笑着，两个深深的酒窝象是会说话一样，人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屋子的人面对这张披着黑纱的照片，泣不成声。

刘洁的遗像前放着切了半块的蛋糕。12月6日刘洁才刚刚度过她11岁的生日。

刘洁的画画得好极了，多次在全国全疆举办的比赛中获奖，她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和自豪。为了让孩子有更大的发展，俩口子又给孩子报名参加第八届《双龙杯》全国少年儿童书画大赛，报名参赛费早已寄去，刘洁画的两幅画也在几天前寄出。

6日那天，妈妈张容拿来了绘着花朵的生日蛋糕。爸爸用刀从中间一分为二，当爸爸还要再切时，刘洁不愿意了：“那半块不许切，我要留着等姑姑们来吃……。”

当8日下午姑姑、姑夫来到小刘洁家时，那块切了半块的蛋糕还放在桌子上，却再也见不到小刘洁的身影，听不到小刘洁银铃般的笑声。几位姑姑抱着刘洁的遗像嚎啕大哭，并拉住刘震新一个劲地摇：“为什么孩子过生日不叫我们，我们也不是为了吃，就是想看看孩子……。每年都来给洁洁过生日，就今年没来，孩子都没看上一眼。”

母亲张容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她守着家里的录音机，放着洁洁3岁时唱的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好后悔，就在几天前，小洁洁不知为什么从抽屉里翻出爸爸在她上幼儿园时，给她录下的她自己唱的歌，她把录音机打开成天到晚听，张容有些烦了，说了孩子两句。

“我真混啊，为什么连孩子自己唱的歌都不让她听。洁洁就这么走了，平时孩子离开家时都给我们说声再见，可这次她连个招呼都没打……”张容一想起刘洁走的那天心都碎了。

那天中午张容下班回家来不及做饭，就把头天的饭热了和刘洁一起吃了。时针指向三点半，刘洁嚷着要妈妈给她拿箱子里的新鞋，说今天演出，老师要她们穿漂亮些。

“又不是过年穿什么新鞋，等过年再穿。”刘洁听了妈妈的话一声不吭，眼里噙着泪向妈妈要了个头卡，什么也没说就下楼了。

在楼下刘洁碰到对门开车的叔叔，叔叔一看刘洁生气的样子就问：“洁洁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叔叔开车送你去演出好不好。”刘洁上了对门叔叔的车，这是她第一次坐这车，也是最后一次。

当这位司机得知他再也见不到刘洁时，忍不住哭出声来：“洁洁从没坐过我的车，第一次坐就遇到这种事，我真是混啊，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还不如带着孩子在城里转啊，……”

12月12日，小刘洁被安葬了，在她的坟前摆着半块蛋糕……

我们把孩子交给你放心。这一回孩子和你一起走了。我太了解她了，她心里从来没有自己。

12月12日晚，正在乌鲁木齐出差的李金榜一听克拉玛依出事了，当即腿就软了。他预感到自己的老伴、第8小学的老师孟翠芬一定遇难了，“我太了解她了，她从来都是心里没有自己，只有别人……”

老李连夜往回赶。在成片难已辩认的遗体中，他认出了脚底有颗黑痣的爱妻……老李泪水纵横，他恨自己为什么把老伴一个人丢在家里。儿女们都大了，都各自去闯天下了，自己本该和老伴一起在家，老伴、老伴就是个伴啊。老李已有些日子没回克拉玛依，他在300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忙着单位的事，就在昨天给妻子打电话说近日回家看看。妻子却劝他“雪大路滑，你别来回跑了。等‘双基’检查验收后，我去乌兽木齐看你。”李金榜总觉得欠老伴的太多。孟老师从教23年，当了23年班主任。当老师累呀，尤其是班主任，操不完的心，改不完的作业，哪天不是干到深夜。年年都是先进，近几年连获克拉玛依、石油管理局优秀班主任和十佳教师的称号。她的日子总是忙忙碌碌的，老李却很少能帮得上忙。生第一个孩子时他们在农村，那时孟老师还是位生产队长，她挺着大肚子还带着大伙挑泥上房，第二天孩子便呱呱坠地。

今年十月，孟老师办了退休手续，老李说：“这下好了，你这几十年太累了，退休了啥也别干，好好在家歇着，享受享受吧。”孟老师说：“把两位老母接过来，让我补补做女儿欠的情。”

然而，家长和学校领导一致请求：孟老师你别走，我们把孩子交给你放心，再教教我们的孩子吧！孟老师被真情打动了，她真的离不开孩子，她热爱讲台，于是她又走上了她熟悉的讲台。

12月8日那天，孟老师忙了一上午，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便在街上买碗凉皮子吃就去了学校。

演出开始时，孟老师坐在第6排的过道旁。台上一掉下着了火苗的布条，孟老师就知道事情不妙，但她没有往身后的出口跑，而是立即跑到了最前面，那里坐着的孩子年岁最小，大都8、9岁。

孩子被突如其来的慌乱吓坏了，哭叫声响成一片，孟老师和其他老师合着嗓子喊：不要慌，不要慌。仅仅几分钟，红色的帷幕便被一股巨风掀起来像一堵墙压向台下，这时台上已是一片火海。孟老师伸开手臂挡阻火势，混乱中有的孩子跑了出去，有的被踩倒，孟老师两只胳膊一边抱起一个向外冲。可是晚了，浓烈的烟直冲肺腑，她们很快便倒下了。

人们发现孟老师的遗体时，她的肋下一边是一个孩子，三个人死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孟老师被葬在距离市区十多公里的一块新辟的墓地中。这里原本是平坦的斜坡，然而一夜间这里便耸起了一片新坟。墓区旁停放着上百辆汽车，黑压压是哀痛的人群，嚎哭声鞭炮声不断。天上飘着雪花，地面的一切都朦胧于雪中，天地一色……

一座坟前的花圈挽联上这样写着：

想教育 为教育 赤胆忠心

教学生 爱学生 生死与共

全球二十年来致死较多的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