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赖恩·伊诺:做自己想听到的音乐
作者:王小峰(文 / 王小峰)
布赖恩·伊诺(Brian Eno)来北京了,这在北京音乐圈里引起了不小轰动,因为他的经历很传奇,曾经与很多音乐家合作过,作为一个在台前幕后都颇有成就的音乐家,他的到来非常令人关注。
伊诺等人此次来京是应英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处之邀,在北京、上海、重庆、广州等地搞的一项“都市发声”活动,作为一个环境音乐家,伊诺参与此次活动自然会比另外几个音乐家更受关注。
很难一下确定伊诺的身份,他是一个音乐家,但是从来没有做出“像样”的音乐,却受到无数音乐家的尊敬。当他第一次拥有一台录音机的时候,他不是通过录音机聆听音乐,而是研究这台机器究竟能发生多少种可能的声响。所以,他后来进入流行音乐领域,始终扮演着与众不同的角色,一方面他与摇滚乐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另一方面他的音乐“不伦不类”。除了1996年微软公司推出的新操作系统Windows 95开始曲用了他的一段音乐,更多人对他的音乐并不熟悉,相反,他为很多摇滚歌星制作的唱片却颇受欢迎。70年代,伊诺创立了一种“环境音乐”的概念,并在他之后的唱片中做出各种实验,以确定它存在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他不停地与各类音乐家合作录制唱片,他的音乐概念,直接影响了朋克/新浪潮音乐、艺术摇滚、电子音乐、实验音乐⋯⋯
三联生活周刊:你非常不喜欢称你为“摇滚音乐家”,但是你经常与摇滚音乐家合作,你能否告诉我你在摇滚音乐领域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布赖恩·伊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们别再当摇滚音乐家了。所以我想让音乐更开阔,不要那么局限。
三联生活周刊:从一开始你就对声音而不是音乐感兴趣,但是从一开始你就站在音乐的领域而不是充满各种机器声响的工厂里研究声音,可见你还是想把声音当成一门艺术去研究。
布赖恩·伊诺:是的。一般来说,音乐和其他艺术有一定区别,我做的音乐是一种声音,也接近于一种噪音,噪音和音乐之间有一道很清晰的界限,我要把这个界限弄得模糊一点,让音乐和噪音之间有一种过渡,我关心的就是这个过渡。我想做的音乐跟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界限,不是一个棱角,而是一个曲线,与外边的世界更和谐。如果你想让音乐更接近于世界,这个世界看起来也更接近于音乐。
三联生活周刊:音乐作为一种有旋律、和声和节奏的声音,它的艺术性已经被人写成成千上万本书了,那么没有了这三样东西的声音,它的艺术性在哪里呢?这好像是你多年来一直在探索的。
布赖恩·伊诺:旋律、和声和节奏描述的可能是西方音乐,全世界绝大多数地区的音乐都不是同时具有这三个的,阿拉伯音乐没有和声,非洲有些音乐只有节奏,这个很难说。关于音乐具体是什么,自从有了录音机以后,就产生了很大变化。一旦你能重复听到一个东西,并且没完没了地重复,这让你对音乐的理解,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你不用用这样的规矩去看待音乐,音乐更像绘画、雕塑,更像一种造型艺术。现在的录音让听众有更多的选择性,以前你是被动的,你进音乐厅只能被动地去听音乐。现在你可以开、可以关、可以坐在不同的位置,有很大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个世界上听你的环境音乐的人并不多,似乎它和大众理解的音乐还有段距离,我曾经看过很多关于你的环境音乐的解释文字,但是我还是不清楚,你能解释一下么?
布赖恩·伊诺:我当年有一个体验,我在一次车祸后住进了医院,我躺在病床上不能动,有个朋友来看我,走之前我对他说,你能给我放一张唱片听么?他放完就出去了,可是音量很小,我又没法起来开大音量。那天正好下雨,我发现雨声和音乐声有时同时产生的混合效果特别美。当时我想,如果能做出一种音乐,它能与环境融在一起,而不是覆盖这个环境,这是我的初衷。另外的一个体验是,我在德国的一个非常漂亮的机场等飞机,但是机场里播放的音乐特别俗气,与漂亮的机场不相配。花上亿的钱建造的机场,放的却是那么差的音乐。我开始真正思考怎么为公共场合做音乐。当时我就想,如果给一个机场做音乐,该做成什么样子?我当初设想的机场音乐就是为了安慰人:没事,你别着急,飞机不会出事的,放的是这种气氛的音乐。我想创造另外一种气氛,就是说你有可能会死的,可是死了也没关系。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否想确立一种音乐之外的声音美学?
布赖恩·伊诺: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做的一切音乐就是“我想听到的音乐”,如果我想听到的音乐不存在,我就想把这个音乐做出来,所以它不是音乐之外的概念。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看待像约翰·凯奇这样的先锋音乐家?他们的音乐对你有什么启发?
布赖恩·伊诺:他们对我的启发很大,他们当时把音乐看成了一个很严肃的哲学问题,他们说你可以把所有的想法通过音乐阐述出来。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很实际的哲学,除了音乐,还应该有其他的体验。所以你听到特别好的音乐,并受到这种音乐的启发,你会想,哇,这种世界如果存在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三联生活周刊:上个世纪70年代,你录制过一张专辑叫《智取威虎山》,但实际上你只是在一张明信片上看到的这个名字,对当时的中国音乐并不了解,这次你来到北京,听到了哪些你从未听到的声音?
布赖恩·伊诺:我没有听过,但让我有感受的是这里的传统乐器特别不浪漫,它更像一个工程师的一个工具,声音出来的都特别尖。另外是关于节奏的不同用法,这里的音乐节奏是渐快的,比如京剧里面的鼓点,这个在西方音乐里面是没有的。这种渐快的节奏让我在想它有什么用处呢?
三联生活周刊:通过你刚才的表述,是不是从传统意义上讲,音乐是门时间艺术,而你想把空间也拉进来。
布赖恩·伊诺:这个可能更像绘画,比如一幅画挂在墙上,反正它就挂在那里,你可以看它也可以不看它,没有关系。所以我开始做环境音乐的时候想的是音乐应该是没有开头和结尾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已经出版过三十多张唱片,给U2、Talking Heads、James、David Bowie很多摇滚歌星做过制作人,这些人为什么会对你的音乐概念感兴趣呢?因为你不是摇滚音乐家,通过这些合作,你达到了哪些实验目的?
布赖恩·伊诺: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自夸自大,首先我也是艺术家,他们喜欢我的作品。另外我的特长是用录音技术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在录音的时候,我想听到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那些艺术家的东西,那种新的感觉是什么?我会把这个提出来。可是很多制作人做得正好相反,以前他们做过的那种感觉想用到新的音乐里面,他们只想用经验恢复原来的感觉,我在这一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与这些乐队合作的时候,必须逼迫他们把这些想法融进去然后完成它。■ 布赖恩·伊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