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虹桥”案5年追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龙灿)
1999年1月,重庆綦江虹桥垮塌现场
失约的审判
5年沉寂,5年遗忘,还有5年的修复努力。在最后一个“虹桥”追诉案即将开庭时,所有被封存的记忆都在这一天成了一个沉重的话题。1999年1月4日那个血色黄昏,40条生命随虹桥坠落河底。
根据重庆方面事先发布的消息,12月13日,“虹桥”的主设计者、79岁的赵国勋将站在被告席接受法律的审判。他是虹桥第15个也是最后一个被告。而此时,因虹桥落马的原綦江县委书记、副书记张开科和林世元正在监狱里练书法和种花,其他当事人早已在监狱里服刑数年,还有人已经离开人世。
按重庆法律界的说法,赵接受审判,标志着“虹桥”案注定将成为以法制手段处理重大灾难事故的标本。而最通俗的说法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怕是历经5年,每个人都应该在法律的层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此案最终做到了无人漏网。
重庆市渝中区检察院认为,1994年8月,赵国勋受市勘察设计研究院长助理段浩之邀,违反设计程序,私自组织重庆交通学院教师吴某、周某等没有设计资格人员,为綦江县设计了“中承式钢管混凝土提篮拱人行桥”。赵国勋冒用市勘察设计院的图签出图。綦江“虹桥”垮塌事故发生后,专家组在事故鉴定书中指出,“设计图纸粗糙、更改随意,构造也有不当之处”。
1996年6月19日,“虹桥”建成仅4个月,在一次当地政府组织的活动中,吊杆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时任县委副书记的林世元十分紧张,立即召集设计人赵国勋等到现场勘察,但赵国勋却在未做任何检测的情况下,就轻率地推断出“异响系应力调整,属正常现象”的结论。也正是这个结论,“虹桥”继续违规危险使用,客观上起了重要的误导作用。赵国勋作为桥梁专家,应该知道由此而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但他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进行补救,导致严重的人员伤亡。
警方对赵国勋5年追诉的原因解释为:“虹桥”发生垮塌事故时,警方曾对赵进行立案侦查。但当时赵国勋在国外,警方在侦查中“遇到许多困难”。直至今年5月,警方才侦查完毕,并移送检察院起诉。
但最后的落幕却出现变故。12月13日下午,79岁的赵国勋没有出现,根据刑事案件被告必须到庭的原则,审理临时取消等待择日开庭。法院方面的解释是赵病危。赵国勋生病的消息得到了重庆市第八人民医院的证实,因患有多种疾病,赵国勋随时有生命危险,不适宜出庭受审。
赵国勋的妻子接受《三联生活周刊》记者电话采访时,对丈夫的被追诉有不同看法。她详细列举了她和丈夫每次出国的时间,称2002年6月他们回国后就一直呆在重庆。从虹桥垮塌到现在的5年中,有4年他们都在国内,而一直到今年5月才得到通知说被监视居住,11月26日,法院的传票送达。“虹桥”垮塌后,身在国外的赵国勋就被单位除名并停发退休工资和一切福利待遇。这4年时间里,年近八旬的赵国勋做的最多的就是不断地找重庆有关部门申述自己无罪,要求单位恢复待遇。但在赵之前,包括设计部分的所有责任人都已经审理结束,赵申述的部分内容,法庭上也早有定论。从一份重庆市纪委1999年第36号文件显示,在事故发生一个月之后,赵国勋和其他20人就已经被列上了追究的名单。
赵国勋的妻子认为,是丈夫在申述过程中,一些不该被提及的问题让更多人感到了麻烦是5年追诉的原因之一。据知情人透露,这个不该提及的问题就是朝阳嘉陵江大桥,赵国勋是该桥的设计者之一。从2003年12月开始,存在安全隐患的朝阳嘉陵江大桥被进行24小时“三限”管制,车辆自重不得超过15吨,时速不得超过20公里,双向通过大桥的车不得超过8辆。
赵国勋认为,自己设计的大桥不应该落到这个结局。导致这个结局的还有更多的原因。但到目前为止,他们和律师都拒绝透露更多的信息。赵国勋的妻子仅仅强调,在“虹桥”落成后,赵曾要求做荷载实验之后才能使用,还专门为此联系了做实验的单位,但在当地领导的意见左右下,一直到出事,荷载实验都没能进行。赵国勋的妻子认为,赵在很大意义上仅仅是首长工程下的牺牲品。
赵国勋被追述让一个被社会忽略的问题摆上了桌面——造价仅418万元的虹桥就导致了近20人落马,更多人受牵连。而规模和投资远远高出“虹桥”很多倍的朝阳嘉陵江大桥一旦出事,在当地各个层面都将是一场地震。这个将追究进行到底的行动会如何收场?
赵国勋以前的学生和同事只愿意简单地描述赵国勋,一个谦谦老者。从解放前中央工校开始,一辈子就与桥结下了不解之缘。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座简单的人行桥会成为一个资深桥梁专家的滑铁卢。“虹桥”垮塌之后的赵国勋一夜之间坠入了深渊。赵本人并不想回避“虹桥”案,主动从国外回来就是证明。但他们都认为,赵国勋的悲剧是上世纪90年代全民干建筑的必然结果。
1982年毕业于重庆建专、曾在綦江县委宣传部工作多年的赵君辉说,从上世纪80年代一直到90年代中期,大规模的基建催生了一大批暴富阶层。干建筑成了一个十分吃香的行业。不论是承包工程还是做设计,都等于巨额的财富。于是那些稍微有一点可利用社会资源的人都争着往建筑行业里闯。“虹桥”的承建人费上利就是这样乱中杀出来的包工头,这个无施工资质的包工头在綦江的桥梁建设项目承包中独领风骚。
据綦江县建委工作人员介绍,费上利在綦江建了河东旱桥、沱安大桥、“虹桥”,以及一直没有完工的城北大桥。事隔5年之后,当时作为晚报记者的赵君辉还记得“虹桥”垮塌后费上利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对不起綦江人民,修了4座桥三座有问题。”说完这句话5分钟不到,费就被迅速赶来的警察带走。
在綦江政界工作多年的赵君辉与很多“虹桥”案涉案人都是朋友,对“虹桥”建设之初的管理层有深刻的了解。他认为,“虹桥”甚至包括赵国勋参与设计的另一病害桥——朝阳嘉陵江大桥的现实,都是当初建筑行业混沌的必然结果。
2000年1月1日,新虹桥正式开通
綦江:“后彩虹桥”的尴尬与阵痛
大多数綦江人不知道赵国勋是谁,也不关心正被媒体热炒的失约的审判。如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过程”在綦江被一场灾难进行了最彻底的阐释。
“那是一座必然倒掉的桥。”綦江市民罗良君说。这个5年前的有关“虹桥”报道标题成了市民的口头禅。
但当地政府很少有人愿意面对“虹桥”的话题。因“虹桥”而入狱的官员贺际慎已经死亡,张基碧因心理负担太重而一病不起,每天在家人陪伴下坐着轮椅在綦江的边缘孤独地徘徊。一直到现在,很多被判有罪的官员的亲人都不敢走近“虹桥”。
赵君辉说,“虹桥案”之后,綦江进入了后张开科时代。张在綦江多年,其行事的作风对整个官场的影响无处不在。张开科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做事干脆利落不拘细节。綦江人印象最深的是张可以在喝完酒之后,打着赤膊穿越半个县城回家,路上遇到熟悉的老百姓可以停下来一聊就是半天。哪怕是农民抽着水烟袋,他也可以拿过来有滋有味地抽上一通。“虹桥案”之前,张本人尽管一身袍哥气息,但在当地民间口碑极佳。但“虹桥案”把一切虚幻的神话都击得粉碎,老百姓事后发现,这个平易近人的张大哥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戏弄了他们的感情,曾经可以作为骄傲谈资的和张大哥拉家常成了调侃人的活素材。而重建这种信任,包括从当地持续了多年的行政随意性中走出来了,对所有的后来者都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课题。
为了修复伤痛,重建民众对政府的信心,綦江县委县政府在老“虹桥”倒掉之后,立即将新“虹桥”的重建提上了议事日程。1999年9月28日,新“虹桥”在原“虹桥”位置动工,新桥的设计和建设都着重考虑了有关“彩虹”的景观意义。按照当时的说法,在“彩虹”上栽了跟头,必须在“彩虹”上站起来。2000年12月12日,新“虹桥”落成,当时参与该项目建设的人对此印象颇深,老“虹桥”创伤未愈,为了确保新桥建设万无一失,建设指挥部从上到下立下军令状,从设计施工,质监层层把关,所有负责人哪怕是不睡觉,也要确保24小时对大桥的建设严格控制。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一座再也倒不起的“争气”桥。
投资上千万的新“虹桥”由此诞生。按照当地政府的说法,如果汽车能爬梯子,这座桥也不会倒。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綦江人似乎对这种耗费巨资挽回脸面的做法并不完全买账。新桥的通行便捷程度不及老桥,生性幽默的綦江人以无厘头的顺口溜对他们的努力调侃成了三死桥:上桥累死人,桥上吓死人,下桥颠死人……
在虹桥事故的阴影下,后来者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样苍白。
虹桥之后,綦江建委又一掌门人池祥忠因涉黑落网,当地建筑市场的混乱状况再次浮出水面。艰难的修复工作再次处在了尴尬的位置上。
据当地官员介绍,5年来,綦江在交通、旧城改造、工业、农业和林业的建设上动作很大。到现在为止,新工业园区的建设已经初具规模,北街片区的旧城改造也基本完成,正在进行一系列的扫尾工程。渝黔高速、綦万(盛)高速建设也接近尾声。平心而论,5年前的綦江根本无法和现在同日而语,但在其他地方只需要付出一成的心血,在这里必须用几倍的努力还不一定能让大家满意。“虹桥”的伤害实在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