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之列奥·斯特劳斯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石莫)
1999年,列奥·斯特劳斯的弟子们为纪念列奥·斯特劳斯诞辰百年出版了《列奥·斯特劳斯、列奥·斯特劳斯派以及美国政体》,集体阐释列奥·斯特劳斯,从理论上论证斯特劳斯对当下美国政治的理论准备。在这之前,在美国传媒上斯特劳斯早已经被隆重地推出。自80年代后期(大概是1988年的《纽约时报杂志》)开始,特别是1994年以来,《纽约时报》、《时代周刊》、《新闻周刊》和《纽约时报杂志》等都把斯特劳斯当作是共和党的政治思想教父来评价,这一长达十几年的诠释终于在2003年美国进攻伊拉克时获得真正的社会成功,斯特劳斯一时间被说成是布什新保守主义在观念上的后台老板。
有心人数点布什政府,的确有斯特劳斯的一些弟子其中担任要职,如国防部副部长Wolfowitz、共和党军师Kristol等。不过,真正重要的问题是,斯特劳斯的政治哲学对于美国政府的新保守主义真的很必要吗?甘阳经过考证发现,美国政府的很多关键性政策,例如进攻性的全球战略和新帝国观念等,其实别有渊源,与斯特劳斯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美国人民乐意想象并且相信这一必然关系,这才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斯特劳斯现象”。
斯特劳斯的风格是“述而不作”的,他的所有著作都是对古典著作的解读,通过诡异的读法来读出特别的意思
如果单就出名而言,斯特劳斯靠的是这一迟到的媒体诠释。而斯特劳斯本人一生默默无闻,是个优秀的教师,但无甚独到的理论创新,他所坚持的立场又属于极端保守主义的少数派,这些更衬托出当下“斯特劳斯现象”之意味深长。斯特劳斯的风格是“述而不作”的,他的所有著作都是对古典著作的解读,通过诡异的读法来读出特别的意思。例如他解读的马基亚维利就和大多数专家不同,他断定马基亚维利才是现代性的鼻祖。与许多当代思想家一样,斯特劳斯也关心对“现代性”的反思,不过他不关心现代性是否能得到比较完善的发展,而是全盘否定现代性。他认为现代性的本质是“青年造反运动”,因为现代是对古代的反叛,而现代反对古代的隐喻就是“青年反对老年”,进一步的隐喻就是“新反对旧”。与此相反,保守就是守旧,就是以老年为尊。在他的论述中,重要的还不是这些新旧的对立,而是这些对立是停不下来的运动,一旦停下来就死了。因此,既然开动了现代,就是开动了一个没完没了的不断以青年去反对老年、以新换旧、以今天抛弃昨天、又以明天来否定今天的过程。人们以为是“好的”东西只不过就是马上就要变成坏的东西,因为很快就不时髦了。这一无法“停步”的运动特点注定了没有一种价值可以是永恒的、确定的。既然一切都旋即过时,各种价值,比如道德,就不再有意义。现代就是以“历史观”代替了“价值观”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以“进步还是退步”(progress or return)的判断代替了“好或坏”的判断。斯特劳斯相信这样的彻底历史主义必定导致虚无主义,最终危及整个文明。所以,生活选择或者文明选择的根本问题,甚至是惟一问题,就无外乎“古今之争”这一问题。斯特劳斯呼吁的选择是“卓越品德高于自由”。
斯特劳斯关于现代性的这一分析基本上没有超越尼采的分析框架。尼采特别突出了现代性是“奴隶”反对“主人”、“贱人”反对“贵族”的本质,这指出了现代性不仅是时间上的“新”反对时间上的“旧”,而且有个品质问题,是“低贱”反对“高贵”。随着现代社会的成熟,低贱反对高贵的运动大体完成,绝大多数的现代人都已经变成了尼采意义上的“贱人”。斯特劳斯进一步说:“斯威夫特曾经把现代世界比作小人国,而古代世界则是巨人国,他说对了。”小人就是本来想做超人,结果做成了侏儒,而当大家都变成侏儒,不再有高贵的精神和品质,那么“人”就终结了,就成了不再有任何改善可能性的“废人”(the last man)。
如果这样解读斯特劳斯,也许就可以看出为什么斯特劳斯毕竟与美国新保守主义的“进攻性全球战略”多少有些联系了:为了保守某些“高贵的”价值,进攻只是守护的一种策略而已。斯特劳斯关于现代性的反思虽然不很新鲜,但很典型,很极端。他推崇古典价值,这与美国保守主义的主张也是一致的。不过他不见得会同情现在美国保守主义的一些夸张的主张,例如有一个得到布什支持的保卫“清纯”运动的主张说,香肠应该切片才能出售,否则会引起坏的联想。
晚年斯特劳斯还是提出了一个独创性的看法:政治哲学才是第一哲学。这个看法有可能像列维纳斯把伦理学视为第一哲学的观点一样重要,都是试图改变西方哲学结构的努力。斯特劳斯说,苏格拉底其实是两个,一个是青年苏格拉底,总是批评社会各种观念和制度,是个愤青;另一个是老年苏格拉底,这个心智成熟了的苏格拉底不再愤怒,不再一味批评社会,而是去研究社会,这种关于社会的成熟态度就是“政治哲学的态度”。这似乎是暗示说,政治哲学所以是第一哲学,因为只有足够成熟才能够政治地看问题。 列奥·斯特劳斯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