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车美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人分男女,车虽有公车,暂时没有母的。不过,人对车所投射的不同情感让我相信,汽车就像洗手间那样,在某种场合下应该也是有性别之分的。
当然,车的这种“性别”并非男女雌雄之别,而是雌雄同体——就像蜗牛那样,平日以雌雄同体自居,一旦进入每年5月的交配季节,当一只雌雄同体的蜗牛遇上了另一只雌雄同体的蜗牛,在它们交配之前,双方会花上几个小时来决定自己的性别。诚然,汽车公司之间的合并时有发生,汽车之间的交配却闻所未闻,“宝马”加“悍马”生不出“普利马”——我的意思是说,机动车具有一种不确定的性别,是公是母的决定性因素,取决于跟它发生关系的那个人的性别以及所发生的那种关系的类型。
在一般的情况下,从原理、材料到构造,从体嗅、体型到声音,汽车都是一种雄壮的机器,绝对的男性化。除此之外,它们的名字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把BENZ译成“奔驰”,LEXUS 译成“凌志”,再加上两大国产的传统名牌“东风”和“解放”,简直就是一个雄性激素爆棚的词组,它们以“古道西风瘦马”的小令格式构成了一个工业时代的完整的男性权力意境。对于男性来说,驾车其实有一点是对于骑马的意淫(帮女性开车门,很像是抱女人上马的返祖。我上大学的时候女生都爱唱一首名叫《Tell Laura I Love Her》的英文歌,歌里讲的是男青年Tommy为了给心爱的女青年Laura购买结婚礼物,参加了一场奖金为1000美元的赛车,结果不幸车毁人亡,被人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Tommy还在托人向Laura大表他“人死爱不死”的最后一次忠心,美学上已臻中国“马革裹尸”之有“马”之境)。在这个意义上,不得不承认把BMW译成“宝马”,把Hummer译成“悍马”,实在是自“马杀鸡”以及“皇马”之后不可多得的两大绝世佳作。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汽车在“马化”方面都获得了成功,在我看来,经过汉化的Mazda虽然在“信达雅”的标准上无懈可击,但总是让人感觉那匹“马”是匹无主野马,缺了骑士,自说自话地就“抵达”了目的地,狂是够狂的,野也够野,惟一的不爽就是缺了“驾驭”的快感,比较适用于未来的无人驾驶汽车。
因此,女性与车的关系一开始就明确得很。当那些风华绝代的美女以血肉之躯对付一辆冰冷的汽车,或搂,或抱,或躺,或贴,或缠绕,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姿态——如果潜意识里不能把汽车当成男性,一个女人怕是很难仅仅出于职业道德而全情投入到这种境界吧。另据我多年观察,只要有一男一女同在一车,不管车是谁开,两人之间因技术问题而发生争吵的几率远高于同性(继续往前开不出两公里,争吵往往就会超出技术范畴)。女方当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情绪,很像是在为自己男人的狐朋狗友而光火。尽管市场上已有多款号称“专门为女性设计”的汽车,但是从女性对车的这一基本态度来看,汽车制造商的这番苦心想来还是要被辜负掉的。
相比之下,男性与车的关系就显得暧昧得多,先说“异性恋”的部分:看看男性“车主”们对车的爱惜程度,他们服侍起“爱车”的那种无微不至,足以令他们的女人吃醋。这些爱车人甚至经常直言不讳地声称,汽车才是他们的大老婆。反过来,即使在爱车的同时仍然把太太当成大老婆来爱,那么汽车就变成了小老婆——总而言之,男人一旦恋上了车,吃亏的总是女人。只有当男人一旦发动了他的车,猛然之间,车的性别便由雄转雌,变性为男人一心一意要加以“驾驭”并施以“控制”的工具了。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在男人与车的从属关系正式确立之后才发生的,此前的某些场合,例如车展或车行,我发现大多数男性“预备车主”在打量一辆汽车时,神情多少都有点暧昧,特别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车。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车模”适时地出现了。
“香车美人”——这是绝大多数车展以及相关报道中绝对不可缺席的一个穿着唐装的名词。从前的“香车”真的是香喷喷的,王维《洛阳女儿行》:“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三国演义》十六回:“连夜具办妆奁,收拾宝马香车,令宋宪、魏续一同韩胤送女前去。”“香车”以多种香料涂饰,连同“宝马”并称装饰华丽之车马,至于“香车美人”一词中的那个美人,尽管其身份在古代的语境中通常都有点可疑,但是,只要她们的娇躯一旦贴上了车身,在场的男性若未能被成功地唤起某种“英雄救美”或“横刀夺爱”式的购买/占有欲,至少也起到了某种有助于缓解尴尬的间离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