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257)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老末 泠泠 姬芙 江川澜)
数字谋杀案
老末 图 谢峰
罗兰·巴特说占星术是“小资的文学”,我觉得除此之外,它还为人们做蠢事提供了借口。如果你哪一天过于冲动甚至发飙,就可以说是那些遥远星座的引力在使坏,人只是中了魔咒而已。以前在夫妻关系方面有一个“七年之痒”的说法,现在科学家们又把期限缩短为36个月,即36个月后情侣的关系就会慢慢冷却。我不敢说这些魔咒般的数字是谋杀婚姻关系的凶手,但它们肯定会使一些离婚的夫妻心里坦然些。
有的统计数字挺让人伤感——“这个世界上有10亿人在挨饿,更有30亿人在临睡前想听一句鼓励的话却没有听到。”有的数字又让人悲喜交加,比如说目前世界上的男性有1/10不能生育。悲愤归悲愤,但是他自己生不出来,也就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我们的政策太严,而且地球上的人口压力将因此大大缓解。可我疑心数字会不会真有这么大。另一个让我起疑的是同性恋的统计数字,据说占总人口的1/10,这就与我们平时对亲朋好友的掌握情况不太符合。眼下群众说不定正在用一个比一个雪亮的眼睛,相互打量。最高的还是性骚扰的统计数字。美国妇女报告是80%以上,我国北京妇女报告是70%以上。这男流氓是不是也太赶尽杀绝了?或许是我以男小人之心度女君子之腹,但这些数字总让我想起《阿Q正传》里的故事,一听说阿Q在骚扰吴妈,未庄上至60岁下至6岁的妇女同志全吓得躲了起来——盲目跟风可不好。
我承认自己在对待数字的态度上,喜欢报喜不报忧。例如科学家说人的职业倦怠期是5至7年,有这个数字罩着,下回领导再批评我干活不像以前那么认真,我就可以据理力争:“没看我早进了‘更年期’,别烦我!”以前我读书,总是会先看作者的年龄,发现比自己大才松一口气。最近几年却难得碰到这样的好事,果然不久前就看到一条伤自尊的消息:新西兰学者分析了史上280个最了不起的科学家的生平,发现他们当中65%都在30岁前提出一生最重大的发现。这验证了爱因斯坦说过的一句狠话:“一个人没有在30岁以前达成科学上的最大成就,那他永远都不会有。”爱因斯坦本人发表相对论时只有26岁。这些数字都让我这个坐三望四的人羞愧难当。
卡门和摩尔人
泠泠
小时候看梅里美的《卡门》,对书里狂放不羁、爱憎分明的女主人公印象深刻,看到“卡门”这个词就想起那类吉卜赛女郎。到了西班牙南部城市格林纳达后才知道,“卡门”是带花园的别墅的意思。
欧洲今夏出奇的酷热,烈日蓝天下的阿尔巴辛区的山坡上坐落着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小楼,在日光下白得刺眼。那其中有很多就是卡门,小院子里花草明媚,树木葱郁,常见高大茂盛的橘树,密密的绿叶中点缀着点点金黄色的橘子,院中还有各式喷泉。
西班牙天黑得晚,人们晚上八九点以后才会吃饭。刚到格林纳达,在极有名的一家餐厅吃晚饭,那家餐厅就在阿尔巴辛的一个“卡门”里。西班牙饮食并无过人之处,但鲜切的风干生火腿片很是美味。而格林纳达的特色菜,菜单上大力推荐:格林纳达最新鲜的豆和最美味的火腿,用地中海最纯净的橄榄油煎制。点来一试,其实就是中国南方的春蚕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天色黑了,对面山上著名的阿尔罕伯拉宫笼罩在耀眼的红光中,白天白色的宫殿成了名副其实的红色城堡,辉煌夺目(阿尔罕伯拉在西班牙语里是“红堡”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去参观阿尔罕伯拉宫。阿尔罕伯拉宫可能是世界上最美的建筑了,那精美无比的豪华宫殿,宁静茂密的花园果园和潺潺不绝的流水喷泉,让人有置身世外的感觉。阿尔罕伯拉宫是格林纳达的象征,是西班牙摩尔艺术的瑰宝。
小时候看莎士比亚的《奥塞罗》,书中苔丝德蒙娜的父亲对她和奥塞罗的婚姻不满,后奥塞罗被人陷害,那些人经常轻蔑地称奥塞罗为“摩尔人”。当时对这个结局惨烈的故事的历史背景很不了解,通过这次格林纳达之行,直接了解了那段历史,也就更了解了那个故事。原来8世纪初,北非的伊斯兰教势力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入侵西班牙,摩尔人控制了大半个伊比利亚半岛。在此后的800多年,西班牙的天主教徒不断为收复失地而战,摩尔人迁都格林纳达,建了绚丽奢华的阿尔罕伯拉宫。到了15世纪末,最后一个伊斯兰国王终于交出格林纳达,撤回摩洛哥。
前两天看希拉里·克林顿的自传《亲历历史》,她提到比尔·克林顿当年和她约会时,曾表示大峡谷的落日余辉是他毕生最赞叹的自然美景,而最令他难忘的人造景观则是夕阳西下时分的阿尔罕伯拉宫。后来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带领克林顿一家三口造访格林纳达的阿尔罕伯拉宫,验证了比尔·克林顿的说法。意外看到这一段,两周前的格林纳达之旅和两年前的大峡谷之行立刻栩栩如生再现眼前。
读书和行路无疑是人生最大乐趣,而当这两者能相互印证时,那真有锦上添花的惊喜。
挑灯闲看《牡丹亭》
姬芙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断肠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牡丹亭·标目》)
《牡丹亭》是汤显祖写给红颜知已的。标目说得很明白,人世间根本无欢乐可言,磨折人的,最要紧就是“情”。曹雪芹把这想法完全继承了下来,并让林妹妹不顾闺阁之训地念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豪华阵容《牡丹亭》再次由上海昆剧团献演于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场。舞台设计围绕牡丹和梅花尽兴,没有了1998年的水榭亭台设计,把重点放在“牡丹”,而非“亭”。牡丹已是富丽之花,不宜放纵。但台上牡丹极尽美艳之能事。大朵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各样牡丹,在背景中诡秘而绚丽地隐而又现,现而又隐。这奢侈并非汤显祖的明代奢华,只是现代的极端写实,把所有可以想象到的推向穷尽,没有余地。眼花缭乱之余,演员显得渺小,华美的布景几乎要遮盖演员的表演。但还好,观众毕竟是久经“声色”磨砺,每个著名段落之后,还可从中英文双语字幕和繁华场景中抽神出来,热烈鼓掌。
倒是戏开首柳梦梅的出场好:全场暗下来,和这个世界仿佛也隔绝了。他站在中央,一束光影投射在他身上。青衫。俊逸。沉静。这简单的一束光和青衫男子,成为全场仅有的惊艳。
在这个牢固的、与世隔绝的剧场里,充满着女人恋爱的叹息,清笛与伶人似断非断的吟唱声里,存在一个没有丝毫缝隙的表现世界。这个世界毫无掩饰地直接与剧场外的一个世界——21世纪的上海金茂恒隆陆家嘴形成妖娆的相对。它在所有自我充实性与自我目的性方面寸步不让,鲜明而堂堂正正地表现着。昆曲其实具备声色犬马无所事事的真正品质。
就剧情和辞藻而言,这是一出充满情色味道,欲言又止、欲擒故纵的戏,节制中透出慵懒的意味,非常圆满,但仍然让人观之不足,心有不甘。这出戏唱了有400年,但好像仍然只是一个梦一般的霎那。与其说《牡丹亭》在讲述一个少女的春梦,不如说这是一个少妇的梦,或者根本就是男人的梦。从春梦中的交欢,到魂魄前去书房荐枕,到回生后杜丽娘对柳梦梅的告白:奴家依然还是女身……柳梦梅诧道:已经数度幽期,岂能无损?杜答:那是魂,这才是正身陪奉。虽然几经幽欢,但是“女儿身依旧含胎”,可重新来过——这不是男人的梦是什么?说杜丽娘是“慕色而亡”——真是有意思。
照顾好你的奢侈品吧!
江川澜 图 谢峰
美国上个世纪20年代的才女作家多罗茜·帕克(Dorothy Parker)一生传奇跌宕,曾是当时文人圈子里最出名的才女,随笔和诗人作家,也是好莱坞身价最高的编剧。有过两任丈夫,四个情人,在贝弗利山有一栋大厦,在纽约有数套公寓,在宾夕法尼亚的乡下也有房产。但她却经常无钱坐出租汽车,要买杯酒时钱包永远是空的——靠朋友们或者情人替她解围。她的文风机智巧妙,很有奥斯卡·王尔德之风,生活方式也在身体力行王尔德的一句名言:照顾好你的奢侈品吧,你的必需品自己会照顾自己的。王尔德说得没错,我们决不会因借贷买了车或者房子这些奢侈品,而弄得自己连饭也吃不上,法子总是会有的。
最近,我所在的大学希望跟国际接轨,要将教师宿舍区与学校校区彻底分离,实行住房改革,鼓励青年教师们——以自己微薄的薪水,在养昂贵的小孩之余,买昂贵的商品房,当然学校应允稍给补贴——补贴少得大家集体请愿。学校地处黄金地段,与东湖风景区和科技一条街相邻,周边房价自然惊人,不过没有惊人到杭州西湖边房价的地步,那里的房价据说是以1000美元/平方米起价的。被大学里的湖光山色娇纵惯了的我们,要从租住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教师公寓里搬出,只有那些有自然水景山景的房子才入得法眼,然而有此景观的楼盘显然都贵得下不了手,很多老师只得选择学校特意在校外修建的没有丝毫风景的住宅区,虽然也算不上特别便宜。自愧囊中羞涩,我也想随大流。别了,我阳台对面的小山、梧桐、苦楝和蓝喜鹊们!别了,我窗台下的东湖,绿草坪!
然而——有一天翻书,看到经济学家张五常说自己于1976年,在美国西北部一个幽美海峡的海滨,以68000美元买下一所陈旧的房子作为副居别业,岸地、海滩各占4万多平方英尺,蚝、蟹等海鲜俯拾即是,岸上杉枫交映。他花了3万美元建鱼塘、果园,植名花不计其数,如此享受了现代陶渊明的田园之乐。读毕我辈顿生企慕之心,近10万美元在当今中国的诸多城市,也只能在市中心买套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两厅的公寓而已,岂能像张教授这样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但7万美元就可以在城市的近郊面朝湖水,春暖花开。于是决意选择郊外湖畔的高层建筑,为的是变幻无穷的湖光山色应接不暇,而且可以在真正的湖畔散步,并不是人工挖出的一个水池。尽管也贵,20年按揭的月还款几乎等于我的月薪,而且为了上班方便,还得考虑买车。不过中了田园毒的我,像孟子一样考虑“居移气,养移体”的我,还是乐观地想着,供这个楼,再供一辆车,照顾好这两样奢侈品,决不会让我没有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