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

作者:李晶晶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0( 明末犀角雕龙凤纹杯 )

犀牛与角雕

为了保护世界上濒临灭绝的珍贵动植物与平衡生态,1973年3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了全世界涉及面最大的生物养护协议——《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国人最喜欢用来制作艺术品的象牙与犀角也在保护之列。

见到霍满堂这一天,是在香港佳士得的办公室,工作人员特意从库房中调出几件有代表性的角雕作品。“你看这件康熙时期的角雕张骞乘槎图,是我在2006年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买来的。这是按照整个犀牛角原来的形态,将整枚犀角横切,把内部掏空,利用自然弯势雕刻而成的。”霍满堂将这件作品交给本刊记者细看,槎杯首有流,尾有灵石叠立。一侧置满插四季花卉的藤篮,老人面带微笑,广袖长衣,长须垂胸,手持并蒂莲,槎下刻有漩涡纹,槎一侧题“槎仙 青萝盒沈倬章藏玩”,另一侧题“癸丑年二月松窗题记”随“端友刻”印章款。

“这个题材出自张骞乘槎寻找河源的典故。”香港佳士得副总裁、中国古代陶瓷及艺术品部资深专家曾志芬告诉本刊记者,“晋代张华在《博物志》中记载,传说天上的银河与大海是相通的,每年八月都有槎来往。曾有人好奇乘槎而去,发现一处世外桃源,织妇和牵牛人悠然自在,一派田园气象。唐代诗句中常有提到浮槎者,‘宾至星槎罗,仙来月宇空’,‘廏马翩翩禁外逢,星槎上汉杳难从’等。‘星槎’、‘乘槎’在当时多用来称颂升官或者比喻贵宾光临,逐渐变成一种流行的吉祥用语,这个题材在当时很受文人士大夫的喜爱。”

用犀牛角来制作工艺品,在考古发掘中,有不少角器出土,但没有发现器物,目前见到犀角制品,以日本正仓院所藏的唐代犀角杯和带板等为最早。犀角在古籍中出现得非常早,《汉书》上记载:“尉佗献文帝犀角十。”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竹简也有“木文犀角,象齿一笥”的记载。据考古学家研究,在远古时代,特别是秦汉以前,我国境内是有犀牛存在的,而且分布范围广泛,从华北平原到江南都有犀牛繁衍。秦汉后,境内的犀牛基本上灭绝,大部分犀角都从亚洲西南各国进口。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1( 明末犀角雕兰亭序杯 )

霍满堂拍得的这件张骞乘槎图,当时花了34.08万美元(约合273万元人民币)。“他们说我,你看买的这个这么小,还花了那么多钱,太亏。可我认为,如果随着市场走,是买不到精品的。”霍满堂告诉本刊记者,“其实这个也不小了,犀牛角有外皮,原来的犀牛角起码比这个大一倍。因为制作时要把皮去掉,现在看到的是犀角里面的肉。犀角选料很不容易,一个犀角,把粗糙的表皮去掉后,已经损失一半原料,再经过雕琢挖空,往往成品不到原来重量的1/3。更有一些犀角在没有雕刻前无法用肉眼判断内部是否有伤,犀牛打斗时都是用这个角,如果在幼年时伤到了,在成长过程中,新生组织会覆盖到受伤的地方,直到工匠切割或雕刻到某个阶段才会发现,所以常会见到一些犀角器凹凸歪曲,不合比例,就因为原料本身有缺陷。因此能找到一件合比例、大型、优质的犀角雕,单是选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这件张骞乘槎图的角雕,我20多年前就想买一个。收藏就是这样,总想包含各种不同式样。这种我虽然起码见过十个八个,可惜不是太黑,就是烂一个角,要不就是形态不够完美,总有不合我意的地方。美国最大的角雕收藏家尼古拉斯·布朗(Nicholas Brown)已经去世了,他将整批的收藏、70多件犀角雕捐给哈佛大学博物馆。像这样的大船有两条,我看了爱得不行,等了几十年也等不来,所以小的也买一条。不然就像一桌好菜少了一瓶美酒,总缺点什么。”

霍满堂又拿来一件明末角雕高仕观瀑图杯让本刊记者看:“这件明末的犀角雕九龙杯就比刚才康熙时期张骞乘槎图那件大很多。这个杯从它的纹理以及杯形判断,应该是由一株大型的爪哇犀角雕成的。”亚洲有三种犀牛:最大的是印度犀牛,在印度北方,靠近尼泊尔和巴基斯坦一带,现在还有;第二种是爪哇犀,生长在越南、缅甸、泰国和马来半岛一带,体积比印度犀牛略小;第三种是苏门答腊犀,是全世界犀牛中体积最小的,鼻子上有双角,前角不过5英寸,通常后角长得不是很明显。这是唯一长毛的犀牛,现在全世界只有22头。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2( 明末犀角雕九龙杯 )

霍满堂告诉本刊记者,犀角对霍乱病和中暑很有疗效。“在美国的时候,有个新移民来到纽约,他知道我有这个东西,说他女儿半夜发高烧,能不能刮一点点来泡水。当然不是这个啦,这个打死我都不会刮的。我给他女儿用了一点,不到15分钟就退烧了。以中国人对中药的概念,亚洲犀角比非洲犀角值钱,很多很贵重的药,比如安宫牛黄丸一定要有这个成分。我记得1986年的时候,英国有一批非洲的犀角要卖给北京同仁堂,不是直接卖,中间人是香港药材行,当时是850美元1公斤(36两)。同一时间,亚洲犀角是卖1.2万港元1两,区别非常大”。

另一方面,亚洲犀角的纤维比非洲犀角粗,角质更为柔韧,易于雕刻和保存。它的表皮和肉的纤维如甘蔗的线条状纤维,角的基底或横切断口也类似甘蔗的断口,有无数的粗点粒,俗称鱼子纹,古称粟纹。明人曹明仲在《格古要论》卷六中有记载:“犀角出南番、西番,云南亦有。成株肥大花儿者好,及正透者价高,成株瘦小分量轻花儿者不好,但可入药用,其纹如鱼子相似谓之粟纹,粟纹中有言,此谓之山犀。凡器皿要滋润,粟纹淀花者好,其色黑如漆、黄如粟,上下相透,云头两脚分明者为佳。有通天花纹犀备万物之形者最贵,有重透纹者又次之。有黑犀无花而纯黑者,但可车象棋,不甚值钱。”霍满堂说,现在作假都用非洲犀角,按照所说的去染颜色。很多人不懂,觉得这个犀角大,而且是整体通花、漂亮,其实是不做通花,整个犀角就会全部裂掉。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3( 明末清初犀角雕百子图杯 )

霍满堂出生在广州,10岁时随家人到香港,家族经营中药生意。15岁父亲去世,霍满堂便去一家西药店当送货员,“每天送货,到处跑,接触了一位朋友,他收藏白玉,就是那种能挂在身上的小配件。当时觉得有意思,和他聊天,逐渐知道了一些古董的信息,开始买一些小玩意儿”。18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霍满堂去纽约学医科。毕业后,由于兄长在做西洋参生意,便让他留在美国负责收购。

收购西洋参的时候,霍满堂认识了当时汇丰银行的经理,一个爱好收藏鼻烟壶的美国人。“我记得非常清楚,1976年这个爱好收藏鼻烟壶的美国人带我去了苏富比,那是我第一次在拍卖会上买东西。除了有我钟爱的玉件,还有鼻烟壶、漆器和几件犀角杯。在我当时的概念中,犀角是非常名贵的药材,从没见过做成艺术品。”霍满堂拿了一件雕有龙纹的犀角杯,看了很长时间,对本刊记者说:“收玉,收其他一些东西,有一个概念,也可能是错误的概念吧,认为凡是有龙的就是宫廷里的,就一定好。所以觉得那件犀角杯没问题,就买了。带回香港,给朋友看,说是件好东西,从此就在美国、欧洲一路买下去,越买越多。我有一个不好的性格,‘贪新忘旧’,当我买到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把旧的筛选一下。我从1976年开始买角雕,买到2006年最高峰时一共有120多个。”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4( 清康熙犀角雕松崖烟溪杯 )

收藏与拍卖

今年霍满堂从他的收藏中挑选出30件作品,交给香港佳士得进行第二次专场拍卖,在2008年曾推出过“松竹堂珍藏——重要犀角雕刻(I)”的首场专拍。“犀角雕的艺术品量很少,全世界就几千件,收藏家也少,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也未必知道它重要在哪里。所以基本没有集中拍卖过,只是零星出现。”曾志芬说,“2008年那是第一次以犀角为专场的拍卖,之前没有人想到做一个犀牛角的题材。特别是一本目录一位藏家,我们是第一次,包括其他拍卖公司都没有试过。”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5( 清康熙犀角雕穆王八骏图杯 )

为什么要把自己辛苦收藏到的这些角雕作品卖掉?霍满堂告诉本刊记者:“其实我很舍不得,卖了之后心里都会难受很久。可我还是需要卖,这出于一个观念,34年前我收藏了第一件角雕,到今天为止,我基本上拥有了角雕所涉及的各种样式。最近纽约佳士得拍卖了普孟斐的专拍,他里面所有拍卖的犀角雕我都见过,包括他什么时候买的我都知道。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将自己几十年来研究中国犀角雕刻艺术的心得写在了《中国犀角雕刻珍赏》一书中,我觉得已经完成了收藏犀角雕刻品的任务。”

霍满堂在他的收藏过程中,发现这种艺术品在国内基本找不到,据他的初步统计,存世犀角雕作品不超过4000件,在这有限的存世藏品中,大部分散落在海外知名博物馆和收藏家手里,国内除了部分博物馆外,私人收藏数量屈指可数。“我去南京博物馆看,只有4个,里面还有一个是牛角仿的。广西的博物馆只有一个,最多是上海博物馆,有40多个。北京故宫原来有40多个,后来是香港的叶仪医生将他的收藏捐献出来,所以现在北京故宫有120多个。我写信给台北‘故宫博物院’做统计的时候,他们说包括那些没有雕的原材料,一共是36件,其中只有4件是犀角杯。”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6( 清康熙雍正犀角雕芙蓉秋虫杯 )

犀角属于有机物质,会受气候、虫蛀影响,这种情况下经过几百年时间,会损失掉一部分角雕。另外,目前所见到的犀角杯小部分是早明,大部分是晚明至晚清的作品,明朝以前的犀角器存世颇少,原因是犀角具有药用价值,在原料难求的情况下,犀角器也被选中入药用掉。史书记载,北宋天圣七年,秣陵(今天南京)一带发生瘟疫,民不聊生,宋仁宗从国库捐出两枚山犀(犀牛角)给百姓入药。“我原来买过几个,下面都被切掉了,这一类都是被入了药。如果一个家庭里有一件犀角雕,又赶上真是要救命的时候,你也没办法。二十几年前,我台湾有个作画的朋友,到纽约和我打招呼,霍先生你不要买这个,不要和我抢。我奇怪,不是搞画的吗?他说,人家讲这个犀角解尿毒效果很好,我现在尿酸高,要吃一个。像碰上有这个概念的,你就没办法了。”

霍满堂说,到现在为止都是欧美国家收藏的角雕作品比较多,他们一直以来的收藏是研究和展览。他的收藏90%以上也都是来自国外的拍卖会。爱尔兰都柏林查斯特图书馆(Chester Beatty Library in Dublin)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角雕收藏机构,有260多件犀角杯。后来由于经费问题,全部转交给都柏林国立博物馆接管。“我很幸运,在它们被移送前,受前任馆长简·查普曼(Jan Chapman)的邀请,在1996年的时候看到这260件犀角雕。”简·查普曼是研究中国犀角雕的专家。收藏家中,在巴西的德国人杰勒德·阿诺德(Gerard Arnhold),做银行投资,收藏有一批不错且质量精美的角雕。另一位收藏家是仇炎之的儿子仇大熊,他拥有仇炎之40多个犀角杯,另外他自己在日内瓦生活的几十年中,陆续也买了30多个,所以差不多有七八十件角雕作品,霍满堂说他都曾经去看过。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7( 清康熙犀角莱菔尊 )

“清朝早期外国人来我们这里通商,买漆器茶叶的时候,也买走了不少角雕作品。”霍满堂告诉本刊记者,“外国崇尚一种头上有角的白马,有点像中国神话中的麒麟。加上他们听说,中国皇帝用这种犀角杯喝酒能防止中毒的传说,因此大量购买。”奥国皇帝费迪南二世(1520~1595)和鲁道夫二世(1522~1612)就有犀角杯的收藏,德国皇帝路易一世(1786~1868)也收藏有为数不少的犀角杯,现陈列在德国慕尼黑史特列斯博物馆。在欧洲的中国犀角杯收藏中,有小部分犀角杯口沿和杯足镶有银或金,属16世纪的欧洲镶工。随着欧洲往美洲的移民潮和贸易,部分犀角杯辗转流落美洲,现在美国多个著名博物馆均有中国犀角杯收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犀角器藏品中有一件镶有英国16世纪银边银足的中国雕犀角杯,银边刻有铭文:“Ellane Butler Countess Of Ormond End Ossorie 1628(即‘1628英国埃兰·巴特勒伯爵夫人珍物’)。”

除了拍卖所得,霍满堂说他还有一部分收藏是和收藏家朋友交换回来的。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国一位鼻烟壶收藏家,名叫格雷·麦克(Gary Mack)。“这个收藏家有一个特点,他自己是研究矿藏的,所以收鼻烟壶,因为鼻烟壶很多材料属矿物。我认识他3年,都不知道他有收藏犀角雕。有一次大家闲聊天,他想要黑玉的鼻烟壶,他问我有没有,我说有呀,我是冲上去了,其实我只有两个。他那时候已经知道我在买犀牛角了,他从屋顶阁楼里找来两个装皮鞋的鞋盒,一打开我眼睛都跳了出来,你有这样的东西?他说我能不能拿这个犀角换你的鼻烟壶,我当然觉得好。然后马上打电话回香港,发动几个朋友去找黑玉的鼻烟壶,这件犀角莱菔尊就是其中一个。”霍满堂将这件莱菔尊拿给本刊记者看。这种瓶式最为人熟悉者是17世纪中及18世纪初的康熙豇豆红釉莱菔尊。莱菔尊又名“三弦瓶”,“莱菔”就是“萝卜”的别称。这类作品常被纳入著名的八大类康熙豇豆红釉文房清玩,同类型的瓶式器物在清代也是十分流行。

霍满堂和他的角雕收藏8( 收藏家霍满堂 )

霍满堂很好奇,为什么格雷会有这些东西,原来是美国另一位收藏家肯尼思·姆罗兹(Kenneth Mroczenski)在1940年从日本山中商会购买来的,当时买了6件,到格雷家看到他收藏的鼻烟壶后,很喜欢,可是没钱,就用那一批犀角杯换了鼻烟壶。“我拿鼻烟壶来和他换,有的是三个换一个,有的是两个换一个,换到最后这个角雕莱菔尊,他舍不得了,让我去问他太太是否同意,这种事问的人一多就麻烦。当时他太太在厨房,我便过去说,格雷已经答应把这件犀角雕卖给我了,你答应吗?其实格雷当时并没有答应,可他太太听我这么一说,自然也就答应了。现在6个全部在我这里。”这件角雕莱菔尊这次将出现在拍卖中。

“我的犀角雕收藏是从最低价格一直买到现在最高,基本上,各有其特点的都有了。现在要去找一件我非买不可的,很难。真有的话,我也可能买不起了。”霍满堂感叹道,“最近一些拍卖中似乎能看到角雕挺多,其实是不断在循环出现,它是一个定量。这些全是从欧美回来的,有些都买卖过六七次。大陆的收藏家现在是非常强劲的买家,他们开始关注犀角雕的时间,大概不超过15年,受台湾的影响很大。这个群体还是以那些喜欢玉器、竹雕的收藏家为主。”而在香港佳士得资深专家曾志芬看来,早期内地有人收藏,但是比较少。到2008年专拍的时候,内地买家和境外买家已经各占一半。以前拍卖,以瓷器最成熟,但量越来越少,藏家越来越多,所以一些收藏家会转向其他艺术品,角雕因为量少、稀有而成为新的关注点。

“不过现在的一些收藏家,上来就是说要买五六个,我认为那不是收藏家是投资家。收藏是贵精不贵多,人家是欣赏你的学问,而不是欣赏你有多少个。有一个也是收藏家,有一千个也是收藏家。”霍满堂说。■

(文 / 李晶晶) 文物鼻烟壶收藏家文玩角雕犀牛满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