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创新的意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承蒙大伙错爱,因为做了几年烹饪节目,于是便被称为“美食家”,似乎很会吃的样子。扪心自问,倒也觉不得惭愧,勉强还算是“美食家”罢。
我的外公是美食家,是成都一带知名的、地道的美食家。新中国成立前,家境殷实,加上身为名中医,在当地颇受尊重,要吃点什么好吃的便容易起来。外公不但喜吃,还好做,常常约一帮厨师到家中厨房切磋。外公往往做不过那些厨师朋友,毕竟术业有专攻,人家在餐厅,天天做、顿顿做,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十道菜,熟能生巧。外公硬功夫不及,只好在别处做文章。回锅肉一直都是用青蒜做配菜的,外公偏偏要用莲花白,而且加入头天吃剩下的油条;水煮肉片从来都是煮猪肉或牛肉片,外公偏偏大手笔,弄一道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水煮鲍鱼;粉蒸排骨,外公索性扔弃排骨,竟将香蕉裹鸡蛋清、生粉炸了,再以米粉和蜂蜜蒸之,活生生地做出一道甜点来……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很佩服,这就是创新,外公当年所做的创新,与今天很多创新菜异曲同工。
当实在想不出什么花花点子了,外公就去翻书。那个时候没有电脑,仗着家里藏书颇丰,《随园食单》、《闲情偶寄》、《吕氏春秋·本味》等等,翻出来,均是古人写的菜谱,有靠谱的,有不靠谱的,不管,反正别人没见过,一律猜着做,有好吃的有不好吃的,但这也算创新啊,不管过去是否有过,不管将来是否流传,只要是当下没有的,即为创新。
所以,我是从小吃着外公做的创新菜长大的。
菜品当然需要创新,促进菜品创新的根本动力,窃以为并不来自于餐饮界内部,换言之,并不来自于厨师,而是来自于消费者,来自于食客不断提升的要求。创新,技术的需要,也是生存的需要。
菜品每年甚至每天都在创新,只是有些成功了,大多数没有成功。
成功的创新经过时间的洗礼,会慢慢升华为经典,不成功的创新也许只是昙花一现,也许只是各领短暂风骚,终于只能成为回忆中的片断,无法伴随我们的生活,一步一步往前。
各地对于菜品创新的要求不甚相同。香港与广州一脉相承,在菜品创新上似乎从来没有大刀阔斧,往往循序渐进、潜移默化。每每品尝粤菜,总感觉变化不大,偶尔推出新菜,也不见大张旗鼓,静悄悄地自来。到粤菜餐厅吃饭,点餐,点来点去,也就是程序化的那么几个。还好粤菜精致,不易吃腻,还好粤菜昂贵,不易常去,创新力度不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北京两地的菜品创新却是一向轰轰烈烈的,尤其是近一两年以“创意中国菜”及“私房菜”为标榜的餐厅,本身就是以创新菜猎取顾客的,厨师们绞尽脑汁,菜不惊人死不休,的确让我们领略了不少灵光闪现的创意,比如,我吃过一道“小鲍土豆泥”,将大连产小鲍鱼和土豆泥掺和在一起,土豆泥是鲍鱼汁熬出来的,熬毕,于大盘里堆砌如山,十几只小鲍鱼被镶嵌在“山”的四周,煞是好看,而且好吃,也算不得贵。又如“蜜汁墨鱼仔”,小小的墨鱼仔,用油炸,炸得干干的,极脆,却以蜂蜜汁将其裹住,如做拔丝一般,出锅,放冰箱冰20分钟,取出,爽口至极;再如“黄油板栗烧鸡”,典型的中餐西做,“板栗烧鸡”是经典四川菜,成菜百年以上,突然用黄油来烧,出乎意料,却另有一番风味。
上海、北京这样的创新很多,令人感动,也存在问题,这样的创新菜品大多集中于价格不菲的高级餐厅,普及范围不广,也不可能很广。
我个人就中意我的家乡成都的创新了,成都的菜品创新最大的特点就是基本上来自民间,来自中等偏小的菜馆,这些菜馆从来都将创新当做自己生存的唯一可能,创新一道菜,一旦被大众接受,管一年,甚至几年。在成都,有很多就以一道创新菜为店名的餐馆,就以这道菜为鼓吹。君不见,成都的很多火锅店,并不起什么抽象的或庞大的店名,而是直接唤着“排骨火锅”、“稀饭火锅”、“鳝鱼火锅”;大家做肥肠,都是炒、烧、蒸、煸等等,有人发现白水煮过,蘸点辣椒也不错,于是,开一家店“蘸水肥肠”,一下叫响,人满为患;有人发现,不管是“酸菜鱼”还是“水煮鱼”,已经渐渐过时,而且,油大、辛辣也不符合现代健康的标准。另辟蹊径,居然让他找到用甘蔗煮鱼的方法,味甘、清爽,鱼肉更嫩,且不上火、不油腻,你们看,“甘蔗鱼”3个字一写,店开了,车水马龙。
这种自小而上的创新才是有意思的。因为我始终相信,美食不是属于少数人的。
我真的很自豪直接算得上是个美食家,但我这个美食家跟别的美食家又不尽相同,人家是“因美而食”,食物好才吃,不好就不吃,我呢,我是“因食而美”,只要有的吃,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还常常能够吃到一些创新的、有想法的,就更开心了。■
(本文作者为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文 / 刘仪伟) 美食创新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