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尼斯人的迪拜故事

作者:蒲实

一个突尼斯人的迪拜故事0( 2008年的迪拜国际珠宝展曾经吸引了1万多名贸易商和高阶层人士参加 )

法帖梅·斯敏玛约本刊记者在迪拜购物中心(Dubai Mall)的莎士比亚咖啡厅见面。迪拜购物中心是世界最大的购物和娱乐中心,紧邻迪拜塔,距斯敏玛工作的迪拜国际金融中心(DIFC)不到10分钟车程。斯敏玛所说的莎士比亚咖啡厅在商城二楼,是个洛可可古典装饰风格的露天憩息场所。等她的时候,3个身着黑袍、头戴黑色面纱的阿拉伯女人坐在对面用色彩绚丽的刺绣和绸缎包衬的沙发上,要了咖啡和甜品,愉快地聊天。

斯敏玛见面后首先问道:“你感觉这个购物中心怎么样?”我说:“很大。”在巴黎生活了8年的斯敏玛说:“你看到一楼的‘老佛爷’了吗?‘老佛爷’在巴黎是了不起的大商场,然而在迪拜购物中心,它只是一个有几个入口的店铺而已,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斯敏玛出生在北非地中海沿岸的突尼斯。高中毕业后,斯敏玛去巴黎上大学,毕业后进入世界第四大石油及天然气公司,法国道达尔(Total)公司,在那里工作了8年,直到2005年。在这期间,她获得了法国居留权,并与同样在巴黎工作的突尼斯男友结了婚,有一个儿子。传统上,到法国留学、工作,然后定居,这是斯敏玛和她身边许多突尼斯朋友的生活轨迹。

2005年,斯敏玛和丈夫一起来迪拜旅游,顺道探望青年时代的突尼斯朋友,这次旅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斯敏玛告诉我:“那时候,我对巴黎的‘三点一线’的生活正慢慢感到厌倦。地铁——工作——睡觉,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在巴黎,我们一家的月收入是7000欧元,在法国税收制度下,收入税是29.14%,还有各种保险金。要扣掉2000欧元的税,1800欧元的租金,1000欧元保姆薪水,每月50%以上是固定支出。法国的劳动法严格规定,每周的工作时间最多不能超过35小时,这意味着,我在完成朝九晚五的工作后,还必须和保姆‘分担’照顾儿子的工作,因为她每天也只能工作7小时。每天下班后,我都飞快地赶回家照顾儿子,当夜晚来临时,我感到自己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于是,我开始寻求改变。”

斯敏玛在迪拜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主要一部分是她儿时的发小和高中同学,以及来自阿尔及利亚等其他北非国家的人。迪拜历史上就是联结北非与中东、远东、南亚地区的贸易枢纽。随着上世纪60年代海湾地区主权国家石油资源的发现和开发,迪拜虽没有丰富的油气资源,但作为海湾地区地理上的中心,它依托区域的石油财富发展基础设施、自由贸易港和金融中心。不仅如此,迪拜与突尼斯共享伊斯兰与阿拉伯文化,因此近30年来逐渐成为突尼斯人重要的海外就业市场。

斯敏玛了解到了朋友们在迪拜的生活。她说:“我最紧密的突尼斯朋友圈中,有3个人都在迪拜。最早来的一个也是巴黎的突尼斯人,她丈夫是阿尔及利亚人,他在巴黎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但来到迪拜后,因为他能说阿拉伯语,很快在汇丰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另一个突尼斯朋友在巴黎欧莱雅工作,他希望去别处看看,尝试不同的生活,他选择随欧莱雅公司来到迪拜,签署的是海外派遣合同(斯敏玛用的是‘expatriate’这个词,特指在外国工作的熟练专业人员,与移民劳工‘immigrant’相区别)。还有一个朋友,她在突尼斯长大,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她在迪拜待了8年,做电器工程类的工作。”“迪拜高质量的生活吸引了我。”斯敏玛抚摸着身边的柱子说,“你看,大理石的柱子和地板,在迪拜到处都是。我们去了棕榈岛上的亚特兰蒂斯,去了帆船酒店,回到巴黎,我发现自己对巴黎的所有高档宾馆都感到不屑。”

“我很快找到了现在这份在迪拜一家欧洲金融机构做中层管理的工作,它与我在欧洲的教育和工作经历,以及阿拉伯语、伊斯兰文化的背景很匹配。突尼斯是一个小国家,那里的工资水平比迪拜低很多,而且北非投资银行工作的复杂程度仍然远低于欧美的投资银行工作。而欧洲是一个成熟的后工业国家,有各种税收,生活也了无生趣。迪拜作为一个新兴市场,是我最佳的选择。我以地方合同的方式申请来迪拜工作,这与海外派遣合同不一样,是我与迪拜的合同,我受雇于位于迪拜的金融机构,而不是欧洲总部,我拿的工资不是欧元,而是迪拉姆。我的丈夫也在这里很快找到了工作,他是公司中东地区的采购经理。”

“在迪拜,大部分欧美公民都通过海外派遣合同来这里工作,他们在国内仍然享受所有的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但我们还没有拿到法国国籍,我们辞去了在原来法国公司的工作,挥别了在法国公司和法国拥有的所有权利,举家搬到迪拜。地方合同有很多缺点,比如,这份工作没有安全感,我随时都可能被炒鱿鱼,也没有养老保险、失业保险等福利。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更不知道30年后会怎么样。但我们仍然愿意冒这个险,4年过去了,我们过得很开心。”

“现在,如果按欧元计算,我们一家的月收入约是在巴黎时净收入的3倍,不用交任何税。每个人到迪拜来,工资都会比母国高,这也是中东国家的普遍现象。“我现在能够雇佣一个全职保姆,给她的月薪是300欧元。她来自埃塞俄比亚,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笔很满意的收入。我们现在刚搬到一个3室1厅1厨的两层小别墅里,带游泳池,月租是2700欧元。而在巴黎,我们住的不过是2室1厅的公寓,1800欧元月租。在这个比较轴上,你可能会说,迪拜的房价其实不算太贵,巴黎是欧洲最贵的城市之一。”

“生活的改变是在一点点发生的。”斯敏玛说,“在巴黎,我们有一个小菲亚特。巴黎人也不像法国南部人一样爱炫耀他们的车,他们大部分都坐地铁,或者开小排量的车。在巴黎,停车也很贵。”斯敏玛假装握住方向盘,左转右转,右手还不停“挂倒挡”说,“看,在巴黎,你得见缝插针,车技要过硬。你要是有辆BMW,巴黎人都会惊叹一声‘哇,有钱人’。而在这里,到处是大车,停车场停放的都是好车,而且这里的停车面积比巴黎阔绰很多。”她用手做了一个直插的动作,“你就这样一停,行了”。

斯敏玛给我看了看她腕上的卡地亚表说:“我喜欢表。几年前,我们有了孩子后,丈夫说,我们要买一个好表。在巴黎时,我们的预算很有限,2000欧元上限,我们选了一个月,选中了这款。当我戴上它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一辈子的表。可是在迪拜待久了,你每周去购物中心,到处都看得到钻石,身边的同事、朋友、客户也戴着钻石,我渐渐对我没有钻石手表不习惯起来,也开始希望我的手表上能够有钻石。这是我在法国永远都不会去想的。”

“请别笑我,可能这样说有些愚蠢。”斯敏玛有些羞涩地说,“我于是开始喜欢车,喜欢奢侈品,喜欢消费。这就是迪拜,这是这个城市的气质。每个月,我们攒下一个人的薪水,另外的一半都花掉,而这是我们过去一个月的总薪水。如果现在要做一个买手表的计划,我会把预算加到4000欧元。”

“债务危机后,迪拜正在调整它的工资水平,工资普遍有一个小幅度下降,大概20%。而且如果我现在想换工作,很可能找不到,别的公司会说,我们付不起你这个级别的工资。2007年,我们想在迪拜北部的Jumeirah别墅区租一个别墅,这是迪拜最贵的地段之一,临海,靠近金融中心和迪拜塔。但两年前,这个区域住得满满的,我们在长长的等候名单上排到两年以后。于是我们继续住在西边临近内陆、地段相对便宜的别墅区,3个卧室,月租3500欧元。去年10月我终于搬到了Jumeirah,租金却少了30%。这里的一些人一旦回国或者失去工作,就会举家离开迪拜。不过现在迪拜塔的建成又让这个地段升值了。”

“迪拜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城市。你可以喝酒,但不能在公共场合喝,必须待在房间里。你可以去沙滩日光浴,可以穿比基尼,但不能光着上身。突尼斯也是穆斯林国家,经济发展程度不如迪拜,但在突尼斯,你可以在公共场合喝酒,可以光着上身日光浴,文化开放与经济发展程度不一定必然相关。”

“我们仍然视自己为穆斯林,仍然遵从穆斯林的传统,特别是与穆斯林的节日和庆典紧密相连的传统。比如,在斋月里,我们白天都不能吃东西。”这时候,商城里响起了召唤人们祈祷的悠扬音乐,商场的每一层都设有祈祷间,穆斯林随时可以找到安静的祈祷空间。斯敏玛说:“你听,它每天召唤我们5次,祈祷是穆斯林的责任。我不再能每天祈祷这么多次,但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内心会感到亲切,会感到和这个城市贴近,包括看到这里密集分布的清真寺。”

“对于我来说,选择迪拜,是在安全感、归属感与薪水、有趣的生活之间做出的一个平衡。你在迪拜待久了就会发现,很多人会告诉你,迪拜是一个通向下一步的跳板。特别是对于那些放弃了国内社会保险和福利的人来说,由于未来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感,很少有人想过会在这里长久待下去。我周围的朋友,比如阿尔及利亚的朋友,他的下一步可能是回阿尔及利亚。另外的人想去中东的其他国家,比如,卡塔尔、巴林等。如果有一天,我感到职业的上升空间有限了,就会马上离开,法国的居留权,突尼斯人的阿拉伯背景,会给我们新的机会。三四年以后,也许你玩遍了所有地方,逛变了所有的商城,你会丧失原来的新鲜感,开始想下一步。但正因为许多人在这里只是短暂停留,他们都带着享受的闲情,最大限度去消费,来满足被这个城市所刺激起的欲望。我的下一步在哪里?也许是新加坡,也许是中国香港,谁知道呢?但回到欧洲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当你适应了这里的高质量生活。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考虑定居下来,我会选择突尼斯,我的故乡,在那里盖一栋自己的房子。当我们开始打算返乡的时候,我想我们会有另外一套花钱的方式和更严格的储蓄计划。”斯敏玛说。■(文 / 蒲实) 故事法国生活突尼斯人一个巴黎迪拜旅游迪拜地铁迪拜迪拜帆船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