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数：伟大的女演员让人记住的一定是爱情角色

( 电视剧《倾城之恋》剧照 )

2.8万字的小说抻成34集的电视剧，每个原作者都会很怕自己的心意被曲解，只是九泉下的张爱玲必须忍着，因为太多的导演和编剧太爱她，就像邹静之，手里有做不完的活，还是要接这个，因为他也是“张迷”。张爱玲没有后人替她把关，她所有的版权都在琼瑶的先生平鑫涛手里，不能说他们不爱惜张爱玲，必须有一个尊重作者的剧本大纲，他们才把版权卖出去。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28岁的白流苏有的是一点反常的娇嫩，她要靠这一点点娇嫩抓住算盘精刮的范柳原，换取下半生的依靠。两个成年人的步步为营里，算计多于爱情，电视剧和小说的最大不同就是爱情的成分多了，张爱玲那种绝望冰冷的腔调少了，在邹静之的笔下，白流苏第一次从香港回来，心里充斥的不仅是被范柳原耍弄的难堪和愤恨，还有相思。她在想念范柳原，所以第二次赴港，她怀的不再是壮烈而是有点期待的心情。

对于这段倾城之恋，双鱼座的陈数也和邹静之一样，比张爱玲相信爱情。“他们的心里一定是互相喜欢的，小说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只不过成年人的爱情，和一般小说里少男少女的爱情不一样，成年人心中喜欢的同时也要讲个条件，有分寸地表达，自我保护，其实和今天的成熟男女是共通的，这种深刻，够狠辣，人就是这样，这才奠定了倾城之恋的传奇。我们脑子里的倾城是特洛伊的海伦，‘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其实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有她的美和魅力，但达不到这样的华丽，但为了成就她，一个城市倾覆了。在战争和灾难面前，人会觉得感情的重要，‘9·11’之后结婚率升高，大家和伴侣相处的时间增多。”

“但是张爱玲，她怎么着都要让你看到美好的残酷性，这是她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但又表现出了真相，我们不愿意看到残酷的现实，这部分更代表她个人的观点。”

陈数自小是个言情小说迷：“我基本没逃出这个俗套，16岁之前看琼瑶全套，亦舒没看过全套，不过有好朋友说我适合演亦舒的戏，她笔下的女孩子心思很缜密、复杂，永远是情感需求这个大主题。有个朋友对我说，伟大的女演员让人记住的一定是爱情角色，男演员一定是英雄角色。”

( 陈数在话剧《日出》中饰演陈白露 )

有一次看“鲁豫有约”的时候，邹静之看到鲁豫请来她的朋友——女演员陈数做节目。“这个女演员是我心中的白流苏的样子。白流苏对人生的态度，透出冰冷却有把握。”他想。不少上海文化界的人都这么想，沈宏非、孙甘露他们。陈数有很多文化界的朋友：“我是2000年左右，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嫁到上海，就每年都去玩一两次，慢慢有些上海朋友，很多人说我像上海人，包括我同学的家人。小宝是我在上海第一批文化界的朋友，他在2001年精辟地总结道：‘严格说，陈数长得像大家心目中三四十年代上海女人的样子。’”其实陈数是湖北黄石人，她身上的上海感觉都是观察得来的。

三四十代的上海女人什么样？陈数当时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但凡她一穿上旗袍，别人就会说有味道。“2005年演完《暗算》后，我在想演个年代戏应该很适合，小宝的话我一直记得，‘我像上海女人’是外地人自以为明白的一个想象。在这种想象中，旧上海女性有特别大的光环，味道很神秘，引人入胜，真正未必是这样的。既然上海人这么说，也许我适合演。我开始有意识总结，再来上海就不像外地人匆匆观光，流连于表面繁荣，而是扒开面纱。我几个上海朋友向我建议，从什么层面体会上海，楼房的历史，上只角、下只角的划分，租界是怎样的，不再瞎逛。”

“白先勇的小说是首先影响我的，虽然张爱玲的小说看得早些，你会感叹于她文笔的独特、用词的巧妙、冷眼看世界的心态。但在她的文字故事中，很难看到典型的上海生活，我一直想演陈白露式的人物，是尹雪艳，不是金大班，金大班不是上只角的女人。阶级是很重要的，找不准阶级就是错误。白先勇对女性心理的描写细腻真实，他是站在中性的角度，也是男性也是女性，客观。交际花是所谓典型的上只角，旧上海繁华表象的描述，如果只停留在歌舞升平、糜烂，这是虚的。”所以当她接到《新上海滩》里一个新添的交际花角色方艳芸的时候，她在博客中说：“终于有人找我演陈白露了。”

不久后，话剧《日出》复排，“我推了60部电视剧和几部电影，其中也不乏好本子，为了演陈白露。”陈数说。

在2005年之前，陈数对自己的方向是含糊的。她从1987年开始学习民间舞，除了一个4+，其他功课都是满分5分，经过7年练习，进入那时赫赫有名的东方歌舞团。这个团主要的任务是出国慰问演出，跳的都是外国民族舞，陈数偶尔会领舞，但大部分时间混迹在群舞的少女中。“舞蹈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父母也是被我的热情所打动，允许我去学。职业舞蹈演员的辛苦程度众所周知，我从来都觉得这是必经过程，技术层面的苦不是苦。”

可是在东方歌舞团的5年里，她慢慢失去了职业热情。“当你发现这个专业在做的时候无法自主，只是纯粹的工作，无法表达思想感情，无法去跳很适合自己、也很喜欢的舞蹈，会对前景产生极大的困惑。很多舞蹈演员都提过类似困惑，收获和付出不成正比，出去给人伴舞，30岁之后被扫地出门，这些都是现状，但我不是因为这样。我在行业中找不到热情，我不会再热爱它，我是因为热爱而出发，走到的尽头不是我要的，我想让人生更长远一点。”

她报了个补习班，准备考大学里的国际贸易金融专业。正好这时成方圆的《音乐之声》需要一个女演员，扮演16岁的大女儿。演完这部剧后，陈数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最后一届干部专修班。因为上的是干部专修班，班上有不少都是各个剧院拍了很多年戏的职业演员，而那时陈数唯一的一点表演经验，只是来自《音乐之声》4个月的强化训练。有一次，陈数因为９个小时都没能编出一个别人看上去无比简单的小品，号啕大哭。

接下来的七八年里，她都没有特别像样的作品，她不是长相很鲜明，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人。《铿锵玫瑰》算是一个，那部戏里，她留着齐头帘短发，扮演一个干练的女警官。剧组刚开始不信任她适合这个角色，观众也很难把那时的她和现在对上号。她曾经在《空镜子》中客串牛莉的同事，大大咧咧的北京女人。肯定是现在的这些角色更像生活中的陈数，她从穿衣打扮、兴趣爱好到交际圈子，都非常“小资”，她最喜欢的女演员是朱丽叶·比诺什，听爵士乐、法文歌和读散文。

“我被质疑的反而不是能力，是别的东西。比方说，你是很好的演员，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但不够有名气，因此不能演大角色；那个角色很适合你，但有决定权的人不知道你是谁，你也够不到他。拍完《铿锵玫瑰》后，有个制作人和我聊天，很中肯地说，你不太适合做演员，并不是因为你没有表演才能，而是你的性格太像大家闺秀了，这个圈子是不需要大家闺秀的，你不会拍马屁，不会阿谀奉承，不会妥协、顺从什么，你有自己的原则。当时我必须承认，我认为他说的是中肯的，看似打击我，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安慰。既然我像大家闺秀，还是需要有人来演大家闺秀的，我就来演吧。”陈数这么安慰自己。

“人进入30岁之前价值观会清晰，少年时假想过种种热情的可能，到了30岁，会想，这些可能是好的，但不属于我。”陈数在起步的8年里一直没能让观众记得她的名字，“即便在演过黄依依之后，也没人知道那是陈数演的。所谓老演员，除了观众认识，还有圈中口碑，这是有据可查的。但我也无可奈何，这是每个新人要经历的过程。不要让观众那么深刻地知道你是谁，明星需要这样，作为演员，要求大家记住的是人物。有影迷说，看到白流苏，忘记了黄依依的样子，我很欣慰”。

直到今天，陈数仍然认为那个制片人说的是对的：“我很幸运，遇到几个非常好的机会，我又没有失掉每个在我手里的机会。让别人认可你成功的原因，未必是你能把控的。在悄然无声的范围中，有许多人默默支持我，尽管我今天还是没有大红。”

《暗算》中的黄依依，本来找到的是宁静，但她没有演，陈数是开拍前临时找到的，她以前从来不会不看剧本就接戏，但这次鬼使神差，制片人非常笃定地和她讲，剧本非常好，不用看。“我没有看过原著，只看了半集剧本就拍了。剧本中的黄依依和我很像，我只需要把生活中的性格释放一部分，我所做的工作就是让大家感受到她的气息。”

黄依依带给她的是好运，演完这部戏，她把名字从“陈澍”改为“陈数”，总有点纪念那位传奇数学家的意思吧！“这种机缘是一步步来的。哪怕我戏再好，专业再强，没有《暗算》、《上海滩》的社会积累，我也演不了白流苏。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浪费过一个机会。”

“在学校时，成天被教育，不要整天想着自己美，要想着角色，把可能性挖掘出来。这话作为学生时期是对的，先要培养做这份工作的技术能力。当你具备起码的技术之后，需要通过思索、感悟、价值观、审美观融入角色，从《暗算》中明白，我不应该摒弃自身材料，放弃自我。伟大的角色和演员的个人魅力是个浑然天成的组合，这些东西是无法区分的。”

实际上有一度她也想冒险，当已经宣布她是《集结号》里唯一的女演员时，因为不具备村姑的感觉，被换掉了，她又哭了一场。“气质完全相背离的角色，估计很难去做。这不是我特别大的强项，时机是不对的，现在我的状态、年龄、心态，如果遇到优势角色，为什么不呢？”

即使是在上层打滚的交际花，身上总归也要有风尘味，无论是灵魂高贵的陈白露，或是最像中国传统女性的白流苏，演出她们的风情而不是风骚是最困难的部分。“怎么学习这种味道？是我不可能回答的问题。没有技术，不像压腿。味道是漫长的形成过程，它藏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当我需要调出来时，它就‘啪’地跳出来。有时候我行走在上海的老街道，无论夏日晴天、小雨阴天或是寒风瑟瑟，夕阳朦朦，昏黄的光线，我在老房子餐厅听着爵士乐，那一瞬间的情怀流淌，我会留在表演中。”

陈数总说自己是不典型的双鱼座，偏理性，逻辑性强，但她又有双鱼的特性，说话的风格很抒情，擅长吸收周围人的营养，在演员里属于表达能力很强的，她很少去讲故事，而是愿意总结道理。她没有当过一天瑜伽教练，却有一张中级教练证书，就是因为她写了一篇对瑜伽本质剖析的论文，提出“瑜伽是心灵的反观”，拿到了很高的分数。■ 伟大爱情女演员一定暗算记住陈白露陈数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