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

作者:薛巍

(文 / 薛巍)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0( 内奥米·克莱因 )

另一种选择

10月6日,《卫报》专栏作家马德琳·邦廷在文章中写道:“摊着晨报看着电视里的‘今日’节目时,我不安地瞥了一眼我的花园。如果我把玫瑰和薰衣草拔掉,我能种多少行土豆呢?够不够一家人吃?这是不是有点疯狂?为什么我不再相信经济学家和决策者坦率地回答了我那个问题?……普通公民更想知道:我们是怎样落入这般田地的,我们何以能够保证它不会重演?回答这两个问题不需要去读城市财政学和经济学速成班,因为这场危机也跟政治和意识形态有关。如果你的时间比较紧的话,阅读书目可以非常短。最关键的是卡尔·波兰尼1944年出版的《大转型》,一部解释大萧条和纳粹的兴起的经济史著作。”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跟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出版于同一年,波兰尼的书成为自由市场的反对者心目中的经典著作,哈耶克的书则是新自由主义的核心文本。“哈耶克为之奠基的经济管理模型造成了当前的危机,而具有杰出的预见能力的波兰尼则警告过这场危机将会到来,他不认为市场能够自我调节,可以纠正自己。没有新自由主义者坚称的‘看不见的手’,所以市场运行的方式并非自然的:它们总是被政治决定左右。”

波兰尼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有很多人赞同他,认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很不稳定,会带来可怕的政治后果。但七八十年代,哈耶克的新自由主义开始控制美国的统治精英,撒切尔夫人也加入了进来。对放任的资本主义的另两大指责是:它也许能创造财富但不能有效分配财富;它不管它无法商品化的东西——无论是家庭和社区内的人际关系还是环境,而这些对人类的幸福乃至市场的运行本身都是至关重要的。“最终,新自由主义毁灭了自己。”

彼得·德鲁克在他的回忆录《旁观者》中说,卡尔·波兰尼撰写《大转型》一书的目的在于显示,市场并非唯一可能的经济体系,也未必是最先进的一种。此外还有另一个选择,和经济、社群互相调和,并使经济发展和个人自由并行不悖。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1( 卡尔·波兰尼和他所著的《大转型》一书(下图) )

《大转型》提到:一个好的社会一定要把市场放在外边。在整合国外的、长距离的贸易方面,市场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原则,但是社会内的社群和其间的人际关系必须提防市场的破坏力。

德鲁克说,在哥伦比亚大学的8年间,波兰尼主持了一项庞大的研究计划,也就是古经济史研究。不管在文化人类学还是经济的史前史方面,卡尔·波兰尼都是一个重要的名字,但是卡尔自己却陷入极度的沮丧,“对他而言,不管是史前史或是文化人类学,仍次于他所追求的另一个选择,也就是寻找一个超越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健全社会。他真正想在经济史里找到的是一把未来之钥,然而他所发现的,却只是一个愈来愈神秘难解的过去。他愈深入史前史,研究原始经济、深究古典和古典前的遗产,那个美好、非市场的社会,却愈来愈遥不可及。卡尔对于史前史、原始经济学和古典遗产钻研愈深,就得到愈多的证据,证明李嘉图和边沁的市场信条是可憎可鄙的,和卡尔同时代的令人可畏的米塞斯和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也好不到哪里。于是卡尔退缩到注解的世界,愈来愈深入人类学以及纯学术的钻研”。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2

经济学与其他社会科学之间的 紧张关系

2008年6月,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经济学家格雷戈里·克拉克(Gregory Clark)和社会学家弗雷德·布洛克(Fred Block)就《大转型》爆发了一场论战。该校经济学系主任、《告别施舍:世界经济简史》一书作者格雷戈里·克拉克6月4日在《纽约太阳报》上发表文章《重估〈大转型〉》,说:“《大转型》已经成为社会学、政治学和人类学领域的经典之作。每年开学时都堆放在大学书店里等待新生购买,学术论文不断在引用这部作品,但在经济学领域,这本书却不为人知,或者当被说起时,会受到嘲笑。”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3( 格雷戈里·克拉克 )

《大转型》一书的导言作者弗雷德·布洛克则在《没有所谓自由市场》一文中反驳说:“说《大转型》在经济学界不为人知或受到嘲弄,这种说法会令200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为该书新版撰写了前言的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感到吃惊。他不但没有嘲弄这本书,还指出经济学和经济史已经认可了波兰尼的核心主张的正确性。”

波兰尼认为,自由市场的强行推行是一场大转型,它的推行随后又催生了其他建制,后来又造成了19世纪的文明的垮台。在该书中,波兰尼说明了自由市场是人情的敌人。他说自由市场是一种外来的社会组织形式,最早是政府在意识形态的推动下于18世纪在英格兰创立的。通过取代自然的社会状态、田园诗般的联系和保护个人的相互义务体系,自由市场给公正、和平的社会带来了不平等、战争、压迫和社会动荡。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4( 弗雷德·布洛克 )

克拉克说,波兰尼相信自由市场会导致政治和社会崩溃是可以理解的。波兰尼于1886年出生于维也纳,在布达佩斯长大,到1944年为止,已经见证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革命、他的祖国匈牙利的革命和恐怖、上世纪20年代奥地利和德国的高膨胀、国际金本位制的垮台、大萧条、纳粹的兴起、新政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是现代世界前所未有的动荡时期。该书开头就说,19世纪的文明垮台了。

“历史并没有应验波兰尼的预测。”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在世界上大多数地方是一种有弹性、很稳定的制度,它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政策,它征服了东欧、印度等广大的新领地。国际贸易壁垒大大减少。金本位制消失了,但被由市场决定的浮动利率取代了,更好的货币管理大大降低了景气循环的严酷性。

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型》5

波兰尼这本书仍具有持久的吸引力,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因为它的预测跟当代的现实是相悖的。波兰尼的崇拜者似乎回应他认为市场会败坏社会这一观点,和他的这一断言——自由市场经济背离了人际关系上很和谐的过去。他的主要批评是,由于打破了个人之间的联系,将每个人变成了孤立的原子,市场制造了以前不存在的不平等。

克拉克说:“但波兰尼既不是一个好的预言家,也不是一个好的历史学家。”实际上,深入研究历史,就会更清楚地看到自由市场不是18世纪的创新,而是人类最古老的体制之一。自由市场实际上是现代人自然的生活方式,而不是违反常情的、非自然的创造。有证据证明,在基督教之前很长时间就有了扩展的市场,在古罗马帝国、古希腊和古巴比伦。

英国的工业革命并不意味着富豪们的获得和穷人的贫穷与失业,相反,工业革命的成果对没有技能的人很有好处,这种大转型减少了至少从中世纪就存在的不平等。也确实如波兰尼所说,打猎和季节性种植社会比后来的市场社会更加平等。但是他对那个世界加以浪漫化了:大转型使得前市场社会就像一群田园诗般的、相亲相爱的兄弟永远伸出援助之手。

1944年以来人类学家们的分析已经表明,这样的群体通常都充满暴力和性别主义者,存在着明显的地位差别,通常都包含奴隶制度。紧密的社群联系并没有阻止袭击、谋杀和性暴力。在一些地方,迷信导致人们生活在对谴责和死亡的恐惧之中。近来对一些高山部落的记录显示了怜悯和残忍、同情和冷漠之间的复杂混合。这不是前市场的伊甸园。

克拉克说:“波兰尼的流行体现了怀旧和社会学等学科中的浪漫主义的胜利。《大转型》最终揭示的是教授的本质而不是他们研究的社会的本质。它不具备别的批评市场社会的作品的宏大和文学火花,比如马克思的《资本论》,也不具备内奥米·克莱因(Naomi Klein)的《休克主义》疯狂般的能量,但等待本科生购买的码放着的书证明了自由市场在现实中比在理念上更有效。”

布洛克指出,克拉克的文章没有把握住波兰尼最重要的一个区分。克拉克说:“越深入研究历史,就会更清楚地看到自由市场不是18世纪的创新,而是人类最古老的社会体制之一。”克拉克在“市场”前面加上的“自由”一词是问题所在。“实际上,波兰尼用了很多年时间用文件证明市场是人类最古老的制度之一,但市场的兴旺在历史上是因为它被亲戚关系、宗教和政治控制着。到19世纪初出现的新事物是自由市场,认为人类社会应该围绕自由调节、不受任何社会控制的市场来加以组织。”

“历史一次次地证明市场社会能正常运行,只是因为市场被嵌入能阻止投机取巧和掠夺行为的法治。波兰尼认为,过去200年里政府为了让市场运行,在经济上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克拉克不能理解的是,不动脑子地赞颂自由市场要付出经济混乱和环境恶化的巨大代价。”布洛克说。■ 自由市场波兰转型克拉克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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