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像首无尽的诗

（文 / 苌苌）

( 戴安娜·赛特菲尔德和她的《第十三个故事》 )

《第十三个故事》是44岁的英国女作家戴安娜·赛特菲尔德写的第一本小说。讲的是从小在父亲的古旧书店帮忙的姑娘玛格丽特，突然收到女作家维达·温特的来信，邀请玛格丽特为她写传。温特性格古怪而阴暗，常常编造自己的各种离奇故事糊弄记者，谁也不知道她的真正来历。玛格丽特对女作家的故事既着迷，又困惑。她开始调查这个家族，依照自己的调查结果将温特讲述的家族故事拼接起来。作者沿袭了18世纪英国哥特小说的传统——通常以偏僻的古堡为发生地，气氛神秘、充满悬念，常有鬼怪精灵或其他超自然现象出现。作者在书中探讨了许多现实生活中无法提出来的问题，也写到了她对很多英国小说的理解。记者就《第十三个故事》的创作，专访了戴安娜·赛特菲尔德。

三联生活周刊:你以前研究法国文学，这对《第十三个故事》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吗？

赛特菲尔德:书里的故事发生在英国，人物是英国人，气氛是英国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读很多英国的小说，我在小说里讲到它们，人人都可以说英国文学对我的影响要比法国文学深刻。但是，法国文学的影响更多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三点:在我学习法语时，我最喜欢的小说是纪德的《伪币制造者》，里面的主人公正在写一本小说，那本小说就叫《伪币制造者》，我也借用了这个结构。

三联生活周刊:玛格丽特和维达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主人公，哪个最接近你呢？

赛特菲尔德:许多作家都喜欢说，我的小说不是自传，但我的小说里所有的都是我的自传。因为那就是我对世界的理解和观察，然后在写作中转化到书中，我可以说，玛格丽特和温特都是我，不同角色是小说追求的平衡，也是我发现“我是谁”的过程。比较细节的是，当我描述玛格丽特阅读的方式的时候那其实就是我自己的方式，当我写作时我始终觉得，我在发掘我身上潜藏的部分，我在写我自己的自画像。

( 戴安娜·赛特菲尔德和她的《第十三个故事》 )

三联生活周刊:维达讲到“我不讨厌热爱真相的人，但我讨厌真相本身”，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赛特菲尔德:真相对写小说来说，意味着一件事：没有血肉的生硬真相不如一个故事所能带来的慰藉。我是说，真相还有道德和伦理的一面，我们从小教育小朋友要讲真话，使他们成为更好的人，但有时候我们不希望小孩讲太多真相，比如说谁谁气味难闻，我们不希望他们讲这样的真话。日常生活中有很多让人无法辨别真相的事物，比如政治，相对而言，小说是讲真相最好的地方，你可以从很多个面去反映真相。

三联生活周刊:维达和玛格丽特都是双胞胎，你好像对双胞胎十分迷恋？

赛特菲尔德:我一直对双胞胎很感兴趣，我自己不是双胞胎，也没有朋友是，我想很多人都会为双胞胎所迷恋，双胞胎的存在会让我们想很多哲学上的问题，比如关于身份认定，我是谁？是什么让我与众不同？我是独特的么？所有这些关于我们自己的问题也是宇宙的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不是和人根本的孤独或者自恋有关？

赛特菲尔德:在我的书中，玛格丽特在一开始很孤独，她只认识她的父母，而且和母亲还有距离，这不是一种很温暖的关系。玛格丽特好像被隔绝在一个荒岛上，将柏拉图式的亲密理想化，她把自己当做人类的另一半。她曾经是双胞胎里的一个，由于父亲的一个错误，她和她的另一半分开了。你可以想象，她所以得出一个结论，人命中注定孤独。因为她的双胞胎姊妹死掉了，唯一能接近她的途径就是读书。她通过一个小小的窗户看世界。我明白她为什么得出那样的结论，但我相信，她的结论是错的。我的书想表现的就是她如何一步步走出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就是从阅读一位活着的作者的书开始，然后她们见面，她被她的生活方式吓到，但是她也慢慢和其他人接触，然后她也找到了像她丢失的另一半的朋友，就这样一步步，她和其他人有了交流。回到你的问题，是的，人根本上是孤独的，但人与人之间也存在着神秘的联系。

三联生活周刊:万事万物都有关联？这个想法与你的宇宙观有关吗？

赛特菲尔德:我对物理宇宙的理解和科学家不一样，不过，科学给我很多灵感，我觉得整个宇宙像首无尽的诗，有它自己的韵律。我一直不敢说出这个想法，我知道这肯定是不对的。我的想象不是科学意义上的正确，只是诗意的想象。但当我写书的时候，我不怕写出这些。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书里有很多巧合，你如何看待巧合和命运的关系？

赛特菲尔德:巧合在生活和小说中不一样，在生活中，很多时候巧合就是巧合。在一些小说创作中，它还会刻意避免巧合，因为一些批评家和读者相信，小说就是现实的折射，它不应该那么不可思议。但是我喜欢巧合，生活中的一些巧合总会让我特别欢喜。而且我喜欢看到小说里的巧合，它总是提醒你，它不是现实的折射。所以，现实主义小说经常让我失望，这些小说只是告诉我生活，而我自己也可以在生活中发现。当我阅读的时候，我总希望看到比生活更多的事情，我想看到所有的不可思议。我想在书里提出的问题都是我们在生活中无法提出的。比如在《第十三个故事》里，我提了两个问题，人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去了哪儿？当明白人人都难逃那个终点的时候，我们该如何面对生活？在生活里想这些问题很傻，但你可以在书里提出这样的问题探寻答案。在书里你可以做一些真实生活无法做的事。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你想成为作家的一个原因吗？

赛特菲尔德: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热爱语言，我很享受把玩文字的感觉，琢磨如何把一个词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把一个句子改17遍直到满意，那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乐趣。

三联生活周刊:你读过很多书，写作的时候，会不会涌上好多个写法的想法而难以下笔？

赛特菲尔德:真是这样，我开始写书的时候，最早先是有一个声音进入我头脑中，我觉得我明白那个语调，属于一个很优雅的人，她觉得自己很重要，期待人们听她的讲述，很长时间她的声音都回旋在我脑海里。温特小姐的声音是第一个进入我脑海的，它缘于我对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笔下的人物雷普利的思考。我困惑于这个人并不招人喜欢，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的？在我弄清楚这个故事和在我了解我的主人公之前，很长时间我都在进行一种试验性写作。两年来，我就是一点点地回到她的过去，发现她到底为何变成如此，慢慢整个故事就出来了。我写了很多很多素材，每一段都很精彩，但是却无法联系在一起。我必须重写，但这次我已经知道整个故事是怎样的了。这本书我写了3年，开始写作后，我辞掉了在大学的教职，教授私人法语课挣些生活费。当时经济上相当艰苦，我一般在上午写作，下午教课。这本书使我成了百万富翁。■ 第十三个故事文学菲尔德小说赛特宇宙玛格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