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叫二手货,叫Vintage
作者:于萍(困困)有本叫《法兰西遗嘱》的小说,写了一旅居俄罗斯却整天思念巴黎的老太太的故事,这部缤纷的个人历史并不是从什么爱情或者死亡开始,而是从一个“小新桥皮包”开始。那是老太太4岁的时候在巴黎新桥上捡的,她正在妈妈前面奔跑,突然停下来喊:“一个皮包。”时隔半个多世纪,在俄罗斯广袤无际的大地上,在一座偏远的小城市里,她那响亮的声音依然在大草原的阳光下回荡。这个小皮包的开口处镶有蓝色珐琅瓷小板,闪烁着微光,“这个年代久远的皮包,标志着她最早的回忆中的一个,是她记忆中那个神奇世界的发源地,如巴黎、新桥等等。它孕育着一个令人惊异的星系,它勾勒出了摆在我们迷惑的目光前尚属朦胧状态的那些事物的轮廓”。
当我走进曼谷暹罗广场对面的一家Vintage店时,想到的就是这本小说。店铺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二手包,因为年代久远像些老人家一样松弛着,那些被氧化的镀金搭扣卸下曾经张牙舞爪的光泽,变得深沉起来。店主是个阴柔的泰国男人,胖且白,翘着兰花指往买主的纸袋上系蝴蝶结。店铺的地脚和店主的形象颇能代表有“最被低估的亚洲时尚中心”之称的“新曼谷”形象,可这里又有着那种“旧巴黎”风情:角落里正有一个酷似“小新桥皮包”的二手包,宝蓝色,开口处镶有闪着微光的蓝色珐琅瓷小板,下面的标牌更亮,上写“Balenciaga”。
当二手店还不叫“Vintage”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地别具风情。我曾在英国的二手衣慈善店Oxfam见过破败的景象:衣服是拿大绿塑料袋挨家挨户收上来的,光顾的也大都是拄了拐杖的老太太或者衣衫不整的流浪汉,那里弥漫着与贫穷联系在一起的凄切气氛。当然也与善意有所关联,它还意味着给慈善事业做了点儿贡献、不屑于血汗工厂剥削穷苦女工、反对过度消费与穷奢极糜等等。在二手店几乎一成不变的经营历史中,也出现过个别“捣乱鬼”,20世纪60年代,一群青年冲了进来,怪惹人厌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他们中意50年代的保龄球衫、40年代花里胡哨的主妇装和加油站工人穿过的皮夹克,他们是嬉皮士。这帮家伙为了与乏味的中产阶级划清界限,开始拥抱贫穷范儿,但只是表面上,那种在二手店大肆翻找的架势正使他们与真正贫困的惨淡景象区别开,炫耀的是一种趣味和眼光。可惜20世纪90年代,他们的风格被GAP或者Old Navy这些大众牌子学了去(GAP有一线就叫“1968”),二手店风格又变成了另一种平庸。消停了几年,他们又回来啦。擅长论述阶级错落的美国作家汤姆·伍尔夫在最近一次演讲中宣布,当下的至潮人士是“新波西米亚人”,基本上他们应该算中产阶级中的新锐一族,多少留有那么一丝新鲜躁动的劲儿,他们还往二手店跑,只不过不再钟情贫穷范儿,而是专挑旧名牌。
Vintage就是为这一支准备,它其实算得上是“二手名牌货”的雅称。有一位“新波西米亚人”这么解释她对Vintage的迷恋:“如果发现2000年的Prada根本就是对1967年伊夫·圣·洛朗‘Belle de Jour系列’的模仿,那我干吗要买模仿版而不去二手店淘淘看?”这炫耀的是一种更高级的趣味和眼光,甚至要超越时尚的诡计,那种疯狂往后看的诡计。
2002年,纽约有个二手货小贩手擎照片一张,开了个新闻发布会,照片上是一件流苏外套,出自1990年去世的嬉皮设计师凯斯克·王(Kaisik Wong)之手,他说,瞧瞧吧,这就是这一季Balenciaga的新款,他们抄袭了我店的出货。由于当红的时装设计师频频前往二手店寻找灵感,小贩们知道的秘密越来越多,他们热衷指出某某设计的双层宽腰带就是从我这儿拿的货,某某的维多利亚大裙子复制了我店的镇宅之宝,某某央求我卖给他一件小洋装,我可不卖,因为他的设计太丑总糟践好东西……更有小贩以专业人士的口吻评论道:“让·保罗·戈蒂埃以往成批成批地复制20世纪30年代的保罗·波烈和香奈儿,不过他现在成长了,有了自己的风格。”
仿佛一个被时间忘记了的简朴姑娘,突然有了花名“Vintage”,摇身变成名媛,可毕竟,那些来自过去的遗物附着了生命的衰萎、陌生的记忆或者一段跌宕的个人历史,就像那只“小新桥皮包”一样。我在曼谷的小店内久久凝视着那只包,正准备大发幽思之情,胖店主款款走来:“哎呀,你该买下它,2007年Miu Miu的一款手包就模仿了它。”■ vintage二手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