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电影矛盾体

( 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

若干年前，中国电影资料馆的艺术影院放映西班牙电影、维森特·阿朗达导演的《情人们》（Amantes，1992）时，发生了一个极其有趣的小插曲。这部影片的背景是上世纪50年代的马德里，退伍青年帕科不愿意回农村，他有个在马德里当女佣的女友特里妮，两个人即将成婚。帕科租房子的时候遇到了风韵十足的寡妇路易莎。帕科从未享受过性的愉悦，特里妮恪守教义，一直没有跟帕科上过床。路易莎轻易让帕科迷恋上了自己，她也喜欢上了这个英俊青年。伤心的特里妮觉得帕科之所以变心，就是因为性。有一天，她跑到帕科那儿，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张开腿躺在床上……之后两个人说了什么，估计很少有人能记得，因为从那一刻开始，特里妮的私处开始出现一个小墨团。不用说，这一定是哪位工作人员的手笔。他/她逐格涂抹，但是技术显然不过关，墨团忽大忽小，跟拙劣的动画片一样。

西班牙电影的大胆，显然让拘谨保守的工作人员为难了。在一般观众头脑中，应该有一个大胆电影排行榜。在这个榜上，美国电影其实排位不高，位置最高的是欧洲电影，在欧洲电影里居榜首的又当数北欧电影、西班牙电影。阿莫多瓦的作品又不断强化着人们的这种印象。《欲望法则》（1987）影片的开头是一个青年男子在指令下自我抚摸，达到高潮，当时还算新星的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高举双腿等着另一个男人;《基卡》（1993）中漫长的强暴场面引起过极大的争议。

但是，布努埃尔在自传《我的最后一口气》中描写的西班牙似乎不是这样的。罗马天主教在西班牙占据统治地位。从宗教的眼光看，性爱是一种罪恶，如果再严格点儿，即使是夫妻之间的性爱行为，都仍然被列入“轻罪”的一种。布努埃尔总结他的青少年时代，认为在性方面被过度压抑了。

这种严格在西班牙电影审查制度上也体现了出来。佛朗哥统治时期，审查制度是极为严格的，评论阿莫多瓦的专著《欲望无限》一书，引述了1976一些电影审查法令禁止的内容:“包括自杀、为解决社会问题而行使的暴力行为、卖淫、性变态、通奸、堕胎以及任何有损婚姻及家庭制度的行为、吸毒、酗酒等等。裸露画面虽然被允许，但必须符合电影的主题及剧情所需，而且画面必须在无法激起普通观众性欲的范围之内。”他死后则松动了一些，1978年建立了新的分级标准。布努埃尔的《比利迪亚娜》（1961）曾被迫修改了结尾。因为电影审查的委员不能接受比利迪亚娜敲完她堂兄的房门后，走进去慢慢掩上门，认为这当中太有暗示性了。最后这部电影还是被禁映了，直到10年之后，布努埃尔才被许可在西班牙拍摄另一部电影《特里斯塔娜》。

看起来这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西班牙。当然，这跟政治有关系，跟时代的发展也有关系，毕竟整体趋势是越来越宽松了，宗教的控制力量在减弱。但是，最根本的，则要从西班牙人的天性中寻找。这是西班牙电影色彩浓烈的根源。

( 电影《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剧照 )

虽然天主教占据了西班牙人的精神领域，但是从血脉上来说，他们是拉丁人，具有乐观与奔放的天性。他们信仰宗教，但是有些时候也克制不住本心。布努埃尔在自传里讲了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小故事:有一年气候干燥，他家附近的一个小镇子的神父带领众人祈雨。一片乌云飘了过来。但是仪式还没有结束，乌云又飘走了，几名壮汉自觉受到了愚弄，拿了圣像跑到大桥上，把圣像扔进了河里。

或许正是因为宗教的桎梏，西班牙导演成为最能嘲讽挖苦宗教的人。在《比利迪亚娜》中，比利迪亚娜一心想做好事，她照顾麻风病人、瞎子、瘸子，供他们吃住，自己却跟修行的修女一样。但是影片最后，麻风病人、瞎子和瘸子们不仅胡作非为，还想强暴比利迪亚娜。比利迪亚娜的宗教幻想破灭了，她把十字架扔进了火里。《黑暗笼罩》（阿莫多瓦，1983）更是完全一副调笑的口吻。5个修女里有养老虎的，还有化名写色情小说的。修道院的院长办公桌上摆着一群“著名罪人”玛丽莲·梦露、碧姬·巴铎的照片，院长要挽救她们的灵魂，自己却爱上一个上门求救的歌女。

( 电影《深海长眠》剧照 )

在西班牙电影中，宗教的影子有时候似乎完全消失了。西班牙电影《四千金的情人》表现了一种明亮的现世生活图像，该片1993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这部影片的故事发生在1931年，西班牙农村的状况与布努埃尔青少年时期的记忆相差不远，宗教应该统治着人们的生活，人们应该过着一种贞节高于一切的生活。但在《四千金的情人》中，小逃兵居然跟四千金分别上了一轮床，最后爱上了小女儿。每个人都欢天喜地，没有受到拷问灵魂的自我折磨。

《四千金的情人》还尽情嘲弄了西班牙人的特性。影片一开始，两个小兵抓住了那个小逃兵。这两个小兵代表了西班牙人性格中的两面:一个散漫，觉得为胜利者服务就好;一个一根筋，只听上司的。对于是否应该放逃兵走，两个人起了争执。听话的那个人开枪打了散漫的那个人，也就是他儿子的外公。听话的人顿时不再有政治忠诚，他痛骂两个政治对头，边骂边脱鞋子，用脚指头扣扳机自杀身亡。

另一方面，宗教的影子无处不在。布努埃尔一直讨论人类的欲望，根源即在于早年间的压抑。阿莫多瓦，这个看起来无所不嘲弄的导演，始终治疗幼时神父的侵犯带来的创痛。

西班牙这个国家，不仅视觉色彩远较别的国家丰富，就是对待性别、民族、国家等问题的看法也更为复杂。一个国家，8到15世纪出现过穆斯林王朝，1184年建立过宗教裁判所，人们在现世中又过着粗犷豪放与漫不经心、没有时间观念的生活，地理位置上则处在北非和欧洲之间，其社会文化的复杂性可见一斑。任何外来文化，到了西班牙很快会被西班牙人打散，变得五彩斑斓。

1980年，阿莫多瓦拍摄了他的第一部长片《佩比、露西、邦以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这部电影是西班牙“土制”朋克运动的产物，它混杂喜剧、粗糙的感觉、满不在乎的劲儿，还包括刻薄、令人惊异的对白和装扮，包括了易装癖、同性恋、内裤广告等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跟英美的朋克截然不同。

西班牙人圆通、不较真儿，凡事推到明天的性格，对这么多矛盾的共存提供了条件。说起来，这是另一个矛盾了，一个民族能这么懒洋洋，同时又那么浓烈。 西班牙电影阿莫多瓦矛盾体西班牙四千金的情人影视电影喜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