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哭泣的理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大地天空海洋)
午夜,心胸外科拐角的走廊,手术室门前的木质长椅,此刻已没人再跟我去争抢座位。兜里只剩下两张纸,一张是上个礼拜的医疗账单,一大串项目的最下面,那个最后的数字记得清清楚楚:四万七千三百二十块零两毛。一条棉被三伏天捂到身上,也不会有这种严严实实透不过气的感觉。另一张纸是母亲的病危通知单,上面有我的签名,同样清清楚楚。但却好像专为送一杯冰啤酒而来,让人感到了一种释然,甚至是愉悦。
突然的,毫无征兆的,手术室门上显示着正在手术中的灯灭了。我正期望着,准备着迎接那样的一种“愉悦”,先只是小声的抽泣,以为一会儿就会过去,但没想到它转眼就变了另一副嘴脸,露出所有的恐怖与残忍,向我扑来,瞬间就把静悄悄的走廊撕得粉碎。
这是在凌晨时分,空荡荡的走廊,其他病人都睡了,也许值班的护士也开始有点熬不住,开始打瞌睡了,我是真的想控制一下自己的。
再也不用面对收费口的长队和铁栏杆;再也没人跟妻子为阳台上的几个酱坛子吵得天翻地覆了。我要回家好好洗个澡,洗掉这一身的药味,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轻松”与“愉悦”,干吗弄得自己这么别扭呢,我要说服自己,就像前两天她精神还好时想去湖边转转时那样,用医生的话说应该多休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虽然自己在她病床前多待一会儿,多陪她说会儿话都做不到,我不一样活得坦坦然然吗?
我知道这样的一天早晚会到来,毕竟没有母亲的日子每个人早晚都会有那一天,就像我母亲,我母亲的母亲做到的那样,我相信我也可以做到。我设想过种种的可能,通知亲戚朋友,跟公司请假,安排丧事,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坦然接受的。为什么这所有完美的计划都要如落空了一般,什么都才刚刚开始就已让我无法承受?
从手术室里先走出来的是一位护士:“请家属尽量冷静一下,克制一下,医院里其他病人还要休息呢。”那是一个比我小至少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许是十来个小时的手术让她已经疲惫不堪了,更可能是看到我这个老爷们在这儿痛哭流涕的有点没出息,眼神语气里都充满了蔑视,鄙夷,跟不耐烦。
被这样一个小姑娘“训斥”了一下稍微回过点神来,下意识地用手里的东西在脸上抹了一把,想过去问个究竟,但没发觉腿已经全麻了,一使劲竟然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她也旋即又回到了手术室。
又过了一会,大夫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
“手术非常成功,老太太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只是现在还不适合见家属,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天亮后,下午再来就行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小贩很熟练地堵在门口,吆喝着刚出笼的包子,而妻子正好像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看到她,我赶紧把拿在手里的长袖衬衣卷了卷,夹在腋下。这么多年了,我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没有妻子有随身带着纸巾的习惯,上面抹了一大片,都湿透了。 哭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