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

作者:杨聃

(文 / 杨聃)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0( 森帕歌剧院的五分钟数字钟 )

成为“萨克森的格林威治”

德累斯顿是德国萨克森州的首府,有关这座城市最早的相关文献记录可追溯至1206年,这座被称作“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的城市是德国东部的文化、政治和经济中心,老城区随处可见精美的巴洛克建筑。除了建筑本身,老城区的黑色石墙赋予了德累斯顿神秘而深沉的调性。有人说德累斯顿古意是“河边森林的人们”,所以这里的岩石含铁的比重较高,表面容易被氧化就呈现出这种“烟熏”的效果;还有人说德累斯顿在“二战”时期作为德国重要的军工业基地,被盟军狂轰滥炸,这些黑色的石头则是战火洗礼的“画作”。

茨温格宫位于德累斯顿的老城区,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国宝级”建筑,由宫廷建筑师马特乌斯·丹尼尔·珀佩尔曼(Matth?us Daniel P?ppelmann)设计而成。1710年,奥古斯特二世为儿子选帝侯腓特烈·奥古斯特与哈布斯堡皇帝的公主玛利亚·约瑟法的婚礼建造了这座如画的花园庭院。然而,分阶段建造使得茨温格宫内部设计约在婚礼后的第十年才完成。竣工后的茨温格宫一部分变成了强者奥古斯特存放数学及科学仪器的“仓库”,同期数学物理沙龙也应运而生,真空泵、天文模型及仪器、绘图工具,测量仪器、光学设备、日晷和星时计等构成了数学物理沙龙收藏的主要部分。

茨温格宫刚建成时,数学物理沙龙馆内并没有收藏任何时钟,真正的时钟收藏始于1777年,从约翰·戈特弗里德·克勒(Johann Gottfried K?hler,1745~1800)被任命为数学物理沙龙及艺术馆的管理员开始。克勒上任后在收藏馆内设立了临时天文台,展开天文观测,他组织观测了彗星、日食、月食及月球表面,为其制图。由于精准的时间对天文观测极为重要,1783年克勒为茨温格宫提供报时服务,这项天文观测的“副产品”在其后的150年间为德累斯顿提供了准确的本地时间。1790年,克勒发明了一款全新的整时器,将表盘上的最小单位精确为秒:它具备数字分钟显示及秒针显示,每分钟响报时。就是这位制钟师首先于数学物理沙龙内以怀表确定了本地时间,并调校为德累斯顿市民报时的城堡时钟。数学物理沙龙由此凭借其天文台及报时服务成为“萨克森的格林威治”。十八九世纪是欧洲精密制钟业的全盛时期,德累斯顿因此成为钟表制造的中心。宫廷制钟师和数学物理沙龙的管理人,如赛菲尔特、舒曼、古特凯斯等,成为德累斯顿制表业的主角。

数学物理沙龙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 数学物理沙龙藏品 )

作为全球最重要的钟表收藏馆之一,“数学物理沙龙”收藏了超过950件时钟、腕表及自动机。它一方面制造、维修并收藏着这些珍贵的计时器,另一方面也为德累斯顿的制表业发展提供着参考依据。

森帕歌剧院的五分钟数字钟就是例证之一。自1980年起,一具位于森帕歌剧院(萨克森州歌剧院)内“五分钟数字钟”的模型成为数学物理沙龙的藏品之一。这具模型由森帕歌剧院而来,自1841年歌剧院建成,就成为王室剧场的一部分。制表匠古特凯斯(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Gutkaes)应奥古斯特的要求,为歌剧院制作了这座“五分钟数字钟”。据说,每次等待歌剧开场的时候,王公贵族们都会反复核对时间,怀表一开一合就会发出“叮叮”的声音,在有音效聚拢效果的歌剧院里,这种此起彼伏的“叮叮”声惹恼了奥古斯特。于是,这座五分钟数字钟就被置于舞台上方,自此剧院中不许人再开怀表。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2( Grand Lange 1及德累斯顿森帕歌剧院五分钟数字钟模型 )

座钟抛开传统的圆盘与指针,而用独立窗口显示时间,左方窗口以罗马数字显示小时,右方窗口使用阿拉伯数字以五分钟间距显示分钟。数字安装于直径转鼓之上,以由下至上(小时)及由上至下(分钟)的动作转入窗口内,如舞台上转换场景一般。有人猜测时间以五分钟为标准计算,是因为即便演员迟到了一两分钟也不会被立刻察觉。这种创新数字显示的设计日后启发了朗格大日历以及Zeitwerk系列(华语表坛昵称“猫头鹰”)的创作。可惜那座原本的时钟已于1869年的森帕歌剧院大火中被烧毁,1878年,建筑师森帕重建歌剧院时又将其复制了。新钟的体积稍为加大,令读时更为清晰。

设计这座时钟的人是路德维希·托伊布纳(Ludwig Teubner),他曾是古特凯斯的帮工。18年后,托伊布纳的工作坊以1比8的比例复制了这座五分钟数字钟,并于正面刻上了“Ludwig Teubner K?nigl.Hofuhrmacher Dresden anno 1896”的签名,底部亦刻上“由Hugo Leupold及Otto Hermann为1896年6月的展览会制作”。这并非是完全的复制品:两个转鼓比原版分得更开,中央的小时盘亦是森帕歌剧院时钟所没有的;原版时钟由秤锤驱动,在这复制品上则变成了发条等等。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3( 德累斯顿 )

1945年2月13日,德累斯顿遭轰炸,森帕歌剧院及“五分钟数字钟”又付之一炬,幸好它的模型安全保留。直到托伊布纳去世,曾参与建造模型的奥托·赫尔曼(Otto Hermann)带着它移民到了檀香山。尽管赫尔曼在1939年就答应把模型交还给托伊布纳的外孙菲利克斯·施密特(Felix Schmidt),但被拆解为两大箱的模型12年后才回到了德累斯顿。后来,模型被施密特捐赠予数学物理沙龙,自此成为馆内钟表收藏的重要一员。当歌剧院在20世纪80年代被第三次重建时,这具模型便成了制作第三代“五分钟数字钟”的重要参考。

2013年4月12日,数学物理沙龙经过6年整修重新开馆,重修后的数学物理沙龙陈列面积达到了1100万平方米,无论是在建筑设计还是在展品陈列上都经过精心的调整。展厅内温度、湿度及照明的严格控制在保护展品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让参观者与展品“亲密接触”。穿梭在一楼的展厅,参观者可以看到采用黑熊皮制作的自动击鼓报时钟、舞会主题的机械座钟以及测距器等各种测绘器具。值得强调的是其中一个展柜内陈列了一种测量仪器的24种变形,可见选帝侯对工艺精准的追求与测量者对工具要求的细化。科学与艺术的重要里程碑则充斥在二层展厅,例如燃烧镜、天文望远镜及第一批机械钟。为庆祝此次重新开馆并向历史致敬,数学物理沙龙以“由德累斯顿到格拉苏蒂”为题的展区呈现了萨克森的制表史:由它在数学物理沙龙的起源,到费尔迪南多·阿道夫·朗格(Ferdinand A. Lange)在厄尔士山脉中创立的萨克森精密制表工业。博物馆收藏的早期朗格怀表正好见证了这段历史。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4( 朗格芝麻链传动系统 )

数学物理沙龙的永久展览亦展出了由朗格历史时计工作室精心修复完成的朗格“42500”号怀表。数学物理沙龙与朗格品牌的关系千丝万缕,可以说没有数学物理沙龙就没有朗格,所以当代朗格鼎力支持并赞助德累斯顿国家艺术博物馆(数学物理沙龙是其中一部分),保护着德累斯顿的人文遗产。在沙龙重新开幕前,部分数学物理沙龙的展品曾于格拉苏蒂镇的朗格表厂展出。“由德累斯顿到格拉苏蒂”展览正是对双方文化及社会角色的回顾。

格拉苏蒂镇与阿道夫·朗格的角色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5( 5. 朗格创始人费尔迪南多·阿道夫·朗格 )

由德累斯顿到格拉苏蒂镇只需要约1小时的车程,而萨克森制表业就是在这“约1小时车程”的距离转变中取得了新一轮的高峰。似乎这一切都要从一位年轻且怀揣制表理想的钟表匠——费尔迪南多·阿道夫·朗格说起。1830年,15岁的朗格被当时最出色的制钟师之一古特凯斯赏识而收为弟子。古特凯斯是一位开明的老师,他鼓励朗格四处游历,学习萨克森以外的制表技术,朗格的足迹遍及法国、英国及瑞士。他在旅程巨细靡遗的记录集成了《旅行日志》,这本日志以各种图表、计算公式的形式记载了朗格于1837~1841年在欧洲制表中心巴黎学到的先进制表技能和知识。其中包括:擒纵系统、音锤结构、传动轮系以及长度测量工具。其中还有很多篇幅用来计算钟摆尺寸大小与振荡次数的关系,抑或是各种尺寸的齿轮(Cogwheel)、各种轮齿(Teeth)的数量与齿距(Circular Pitch)的组合关系……所有对未来事业可能有用的内容都被记录下来。

1845年12月7日,朗格在格拉苏蒂镇创立了自己的怀表制造厂,这将德国的制表业推入了历史的新纪元。格拉苏蒂镇曾是盛产银矿的福地,然而经过历年开采,当时的小镇正面临着矿产资源消耗殆尽,生活贫困的窘境。朗格从州政府借了一笔“创业基金”,聘请了15名学徒,开始训练他们成为制表师。在接下来的岁月中,朗格将从瑞士带回来的“产业化”生产的概念注入格拉苏蒂镇的复兴道路中,挽救了小镇的就业局面。除了产业的经营,朗格对腕表工艺付出了极大的热忱,3/4夹板的发明大大增进了机芯的稳定性——时至今日它仍然是朗格腕表的重要元素。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6( 4. 朗格的第一家制表厂 )

1868年,朗格与其长子理查共同经营公司,公司名称更改为“A. Lange & S?hne”(A.朗格与他的儿子们)。他的另一个儿子艾米在不久后亦加入公司。1875年,格拉苏蒂镇制表业的创始人朗格与世长辞,但在数年间,朗格第二代已带领公司攀上全新的高峰。在德国经济繁荣的时代,“德国制造”成为质量的保证,朗格亦赢得了全世界的认同。来自萨克森的腕表被销往世界各地,并具备一系列出色的复杂机能。其中的代表作要属朗格于1902年制成的大复杂“42500号”怀表,它具备了朗格表厂历史上最复杂的一枚机芯,并结合了一系列的卓越功能:其中包括大小自鸣钟报时装置、三问报时装置、附积分盘和飞行秒针的追针计时秒表,具备月相显示的万年历。当这枚有里程碑意义的怀表于100年后回到朗格表厂修复时,对于制表师来说就像是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在感受与交流前人的制表工艺的同时,也体会到了品牌的制表传统。摆轮游丝是每一枚机械机芯的心脏,理查曾发现,在制造游丝的时候,在镍钢合金中加入铍元素可改善其稳定性,这项传统在今日朗格的机芯中仍然延续着。高潮与低谷的交错是推动历史前进的车轮,而造成格拉苏蒂镇制表低谷的不是“荒于嬉”,是战争——“二战”后,朗格表厂被国有化,在接下来的40年间,朗格的名字在钟表收藏家中成为传奇。

朗格,复兴德国制表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7( 2. 朗格大复杂怀表42500 )

1990年两德统一,历史为瓦尔特·朗格开启了延续家族第四代制表传统的机会。瓦尔特·朗格与他的伙伴关特·布鲁姆伦(Günter Blümlein)及一队杰出的设计师和制表师立即开始着手设计及制造朗格新时代的第一款腕表。1994年10月24日,零售商及媒体一起于德累斯顿王宫见证了朗格全新系列的诞生。首发的四个系列——尤其是别具特色的Lange1超越了所有人的期望:此时,德国人似乎再一次找到了这个国家的“时间刻度”,Lange1的问世也向世界发出讯息——高级机械腕表不只来自瑞士,亦同样源于萨克森。品牌首创的芝麻链传动系统,精确跳分积分盘及朗格大日历等设计再次弘扬了德国制表传统。2001年12月7日,朗格终于能回到它的故居——坐落于格拉苏蒂镇的费尔迪南多·阿道夫·朗格广场1号,这在1873年时就是萨克森高级制表的中心。

“21世纪的精密制表在现代器械及制作方式下得以日益进步,但朗格表厂最重要的资产依然一如以往:依靠制表大师们的一双巧手。再精密复杂的机器,也始终无法取代人手的灵巧工艺。”瓦尔特·朗格曾写道。的确,朗格工厂虽然有先进的器械加工零件,但手工操作仍然是不曾放弃的传统。比如整饰部门就有两位女技师来完成腕表夹板的鳞纹打磨,即使组装后它们将被隐藏,这个过程仍使用了14根不同直径的特制圆形打磨棒。这种工艺能使其被打磨得深浅不一,营造出柔和的涟漪效果。除此之外,所有在极其复杂的计时码表机芯上出现的功能部件,包括杠杆、轮盘及摆轮夹板,亦同样以手工整饰。据说其中一位女技师从朗格刚刚成立至今,近20年未曾离开过鳞纹装饰的岗位,在一旁观察她的动作简直和机械一样准确、熟练。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8( 3. 朗格《旅行日志》 )

每一个过程都贯彻着朗格不会因为“成本效益”而放弃的质量标准,以未经处理的德国银制成的3/4夹板就是一处例证。未经处理的德国银(由铜、镍及锌制成的合金)经过时间的洗礼后,能展现出独特的金色光泽。但在组装过程中,对制表师是非常大的考验——哪怕有丝丝剐蹭或指纹留下,夹板都不能通过检查标准。

另一项必须手工完成的是摆轮夹板上的手工雕刻。雕刻大师自由发挥手艺,以曾经在经典朗格怀表上出现的奢华花卉元素雕刻每一枚夹板。每一位雕刻师独一无二的风格,即便多年后仍可分辨雕刻是出自谁人之手。雕刻师们掌握着数种不同的手艺,凹版雕刻是一项以刻刀逐步把复杂图案刻入金属的技巧;而极具挑战性的浮雕,则必须细心移除图案周围的物料。完成这些工艺,他们要使用约20种不同的工具。摆轮夹板上的隐藏式花押字也许是为腕表加上更深层个人风格最优雅的方法,这种被称为“隐藏式”的雕刻,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察觉得到。真正个人化的朗格腕表均为贵金属表背,并展示雕刻者的名字缩写、纹章或题词。制作时间取决于主题的大小与复杂程度,需要几小时甚至几天。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9( 1. 约1900年时的朗格制表工坊 )

机芯组装可谓是锻造腕表个性的重要过程,“朗格式”组装是制表业中独一无二的。在各个独立配件预装成子系统(上链接构、走时轮系等)后,机芯的首次组装把这些子系统整合在一起。组装擒纵系统——每一枚机械腕表的心脏的时候,需要与外科医生一样超越常人的视力和巧手,这也是为什么负责这个工序的员工被称为“心脏外科医生”的原因。专家们先安装杠杆,然后移动杠杆臂上的马脚石、调节摆轮游丝的活动长度、测量震频、扭拗摆轮游丝末端、将摆轮装上夹板,再安装摆轮游丝。机芯组装完成后,它们将被转移到被称为理算师的专家手上。这些人的目标是:校正任何潜在的偏差。正如主板上的金字“经五方位调校”所示,他们以五个方位调校摆轮,包括:平放机芯——表盘朝上及朝下;直置机芯——表冠朝上、朝下及朝右。这个过程涉及在摆轮边缘上的螺丝下垫极小的垫圈以增加摆轮的惯性,使其振荡周期加长。如需减少振荡周期,它们则须把螺丝顶端极微量的金属削走以减少其质量。正常情况下完成经调校的机芯便可安装到金质或铂金表壳里头。但朗格在这时会加入一个制表界前所未有的程序:将机芯完全拆解,并将所有部件放入超音波水槽中清洗。为了确保机芯能于蓝宝石水晶表背下完美展现,某些部件在这时才会加上最后的表面整饰。例如,德国银制成的3/4夹板在这时才会加上传统的格拉苏蒂镇菱纹;所有黄金制套筒均由手工抛光,并细心安装于夹板上;而所有普通款式螺丝则由蓝钢螺丝取代。螺丝会经过缓慢而谨慎的加热过程直到摄氏300度,令钢材表面产生一层非常薄的蓝色磁铁矿膜层。随后,机芯的部件将在3至12倍的显微镜下再进行组装。为了把摩擦和磨损减到最低,制表大师们在各种不同黏度的润滑油中选出最适合的,为所有轴承及功能性表面润滑。机芯需再一次调校后,方可进驻它由铂金、黄金、玫瑰金或白金制成的“家”里头。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0( 上世纪90年代初,朗格首发系列现场 )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1( 朗格腕表机芯细节 )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2( 朗格现位于格拉苏蒂的总部、科技与研发中心 )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3( 朗格第四代传人瓦尔特·朗格 )

德国的时间 ——朗格、萨克森与高级制表14( 游丝的制作 ) 德国朗格高级时间萨克森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