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上的玛丽莲

作者:李东然

银幕上的玛丽莲0

( 梦露在《七年之痒》中拍了她一生中最著名的一个镜头 )

《夜阑人未静》与《彗星美人》

玛丽莲·梦露告别事业初期的困顿,是在1949年底,她参演了米高梅的《夜阑人未静》,那也是她第一次与约翰·休斯顿导演合作。事实上得到这个角色的过程并不顺利,在读台词的一关,玛丽莲因为着装过分性感,给制片人小亚瑟·霍恩留下了利用和卖弄身体之嫌。

“很明显,来这儿之前她早就自己练过一阵子了。我记得面试很有意思,因为道具需要一张床,但当时的场地上没有,她就躺在地板上念台词。但她对面试的发挥效果并不满意,问能不能再来一次,我说当然可以,她喜欢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她哪儿知道,在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之前,她已经把这个角色拿下来了。我说,她看上去柔弱甜美反应灵活,一出场就使人觉得和她融合在一起,我当时就想,别管什么电影,有谁能不选她吗?”约翰·休斯顿导演回忆道。

不过约翰·休斯敦依旧按照好莱坞的惯例对玛丽莲说了一句“祝你好运”。玛丽莲满眼热切和不安地望着休斯顿,问道:“是不是我使您感到失望,这怎么办呢?”作为专业导演休斯顿极少在试镜的时候就对演员说过多的话,但这一次他却破例说:“您完全没有问题。”梦露才吃下定心丸。“对她你只想用最好的话予以鼓励,我知道对这个女孩而言,好运来了,但我也必须得说,机遇来临之前她也准备好了。”约翰·休斯顿说。

《夜阑人未静》于1950年上映,约翰·休斯顿凭借娴熟的导演技巧几乎完美地处理了在那个年代并不多见的多线叙事,也用颇见功力的人物内心呈现,把社会犯罪题材的黑色一面书写得浓重幽深,本片获得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在内的四项奥斯卡提名。

银幕上的玛丽莲1( 2012年,第84届奥斯卡的热门电影《我与玛丽莲的一周》剧照 )

玛丽莲·梦露演的是一位单纯而性感的情妇,戏份并不多,甚至她的名字还不足以出现在片头字幕上,而片尾的演员字幕表共有15个名字,玛丽莲排在第11位。但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个梳着整洁短发、穿落肩长裙的美丽女孩,电影里的玛丽莲·梦露妆化得很淡,尤显楚楚可怜,加之那独一无二的娃娃音台词方式,整个形象衬在那满是金钱与暴力的冷色故事之上,犹如导演留给观众的一扇通向美与真的天窗,并且很难想象换谁可以企及梦露的高度。

这部电影既鼓舞了玛丽莲进军大银幕的决心,也很大程度上巩固了她和约翰尼·海德之间的感情,海德仍旧会带着玛丽莲满城兜兜转转,他们很快见到了约瑟夫·曼凯维奇。当时约瑟夫正准备开拍一部叫做《彗星美人》的电影,基于玛丽莲在《夜阑人未静》中的出色表现,便邀她饰演了一个小而关键的角色,一位美貌而野性的少女。

银幕上的玛丽莲2( 电影《夜阑人未静》剧照 )

《彗星美人》是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也当之无愧是描绘百老汇戏剧界生活最好的影片,贝蒂·戴维斯扮演的玛格是一位传奇成功但面临年长色衰的女演员,看似败在另一位年轻女演员的花招之下,却实际上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或者说这是阐述意志力和人格如何战胜肤浅美貌的故事。

“我当年认为她适合这个角色是因为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那样野心勃勃的少女形象,为了往前走,她已经横下了一条心做她需要做的事儿,在她身上我察觉到一股既狡猾又纯真的劲儿,她是让人喜欢的混合体,一方面柔弱,一方面又显得有心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言谈举止不出丝毫差错。”导演曼凯维奇曾经在回忆录中如此写道。

银幕上的玛丽莲3( 电影《彗星美人》剧照 )

这一次玛丽莲·梦露的名字终于出现在电影的片头,而且从第一次亮相开始,便看得到摄影机怎样为她着迷,楼梯口初见的那一场戏里,另外两位女主角都穿着黑色的礼服,只有玛丽莲穿着白色低胸的长裙,当男伴帮她褪去貂皮披肩,梦露挺胸昂头迈出经典的梦露步,那是母猫式的优雅,猎人式的机敏。

《彗星美人》获得14项奥斯卡提名,创下单部影片获得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最多提名的纪录。这项纪录一直保持到1997年,詹姆斯·卡梅隆的《泰坦尼克号》获得同样数量的提名。但比影片本身的傲人成绩更能预示梦露日后星光璀璨的是她的迟到习惯,哪怕还仅仅是一个小角色,她已经敢于让整个剧组等待。很多人说梦露天生就是出门和朋友喝咖啡都会慢悠悠得让大家等到发疯的人,不管这算不算有效辩解,但迟到确实是梦露的片场习惯,她的好口碑都在银幕上,在片场则是备受指摘的差劲演员,而且她似乎不屑去和大家搞好关系,一起出演过《火球》的詹姆斯·布朗说:“玛丽莲常常干坐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觉得她傻乎乎的,不说话,但她会突然冒出一句话,包含热烈和真诚,而且有那么一些神秘主义的不可琢磨。所以我感觉她这个人很神秘,真的很神秘。”

银幕上的玛丽莲4( 电影《娱乐至上》剧照 )

“事儿没那么容易”

1950年的秋天,玛丽莲还做了一件并不被很多人记起的事情,24岁的她重回校园参加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个文学培训项目。而且她和她的表演老师娜塔莎搬进了喷泉街的一幢公寓里,很多同时代的演员对那个时期的玛丽莲印象深刻,用她们的话说:“当时的玛丽莲就像是没有脑细胞的动物,凡是对她可能有帮助的人都竭尽全力凑上去轻佻卖弄,常常因为紧身衣太紧了,坐不下,就只能在墙角站着,提着杯马提尼,醉醺醺在墙角,说话的嗓音像个小姑娘。玛丽莲在大多数电影里是那种嗓音说话的,没有想到现实里她也真的那样。”

银幕上的玛丽莲5( 约翰·休斯顿(左)为米高梅执导的《夜阑人未静》给梦露(中)提供了一次改写命运的机会。1958 年7月,阿瑟·米勒(右)完成了《乱点鸳鸯谱》剧本初稿,为了拍摄出理想中的电影,作为编剧的米勒包揽了前期所有的策划、筹备工作。到9月底,休斯顿收到《乱点鸳鸯谱》剧本第三稿,给米勒发去电报,同意执导 )

值得庆幸的是梦露终于在1951年得到了每周500美元的福克斯合约,娜塔莎同时也加入了福克斯,她从第一年就每周拿到了750美元的薪水,其中有250美元来自梦露。但当时福克斯的老板达里尔·扎努克丝毫不看好玛丽莲的前途,他确实会在一些投资不高的普通项目中给玛丽莲安排些事儿干,但对那些A类角色便闭口不提。

为了得到认可,玛丽莲·梦露干劲十足,比如为《无需敲门》的一次试镜,废寝忘食地练习满三天,可是扎努克仍说她是毫无滋味的土豆,“一个性感坯子,扭着屁股走路,讲话时连呼出的气都是性的味道,但到底是没有艺术含量的”。

银幕上的玛丽莲6( 梦露对克拉克·盖博有一种恋父情结,盖博去世后,她哭了整整两天 )

梦露的朋友约翰·吉尔形容那时候玛丽莲和福克斯之间的关系为:“他们就是想紧紧抓住她不放,为的是能榨干她身上的油水,他们在会议桌上做出的决定绝对会使得玛丽莲无法再做她自己。”

而评论界对玛丽莲演技的不屑也给扎努克更多把柄诋毁玛丽莲的努力,直到2002年《无需敲门》被收到另外一套DVD中重新发行,人们才又重新视其为名篇佳作,甚至连当时玛丽莲为电影做过的宣传片都被叫嚣出极高的艺术价值。而这部电影之后,在《妙手春情》、《我们还没有结婚》这一类影片中,玛丽莲继续做回了“花瓶”的位置,比如一位体态丰盈性感、头脑空洞如也的秘书,诸如此类。

银幕上的玛丽莲7( 电影《尼亚加拉》剧照 )

“事儿没有那么容易,”当时的玛丽莲曾经和自己的姐姐伯尼斯这么说,“一个演员不知道要演多少个糟糕的电影才能……因为演坏电影而出名。”

三座里程碑

( 电影《愿嫁金龟婿》剧照 )

1953年,玛丽莲出演三部影片,很多人说这是玛丽莲·梦露占领好莱坞的三座里程碑。

《尼亚加拉》是福克斯动用了最老牌导演亨利·哈萨韦和奥斯卡金奖美术师等最高配置的年度影片,并且绝对应该算是严肃电影。剧情是约瑟夫·科顿扮演的退伍老兵(朝鲜战争中伤及大脑)和妻子罗丝到尼亚加拉旅行,为的是修复婚姻的裂痕,但实际上罗丝的真正目的是与情人合谋夺取丈夫的性命,后来夫妻之间上演了命悬一线的猫鼠游戏,终于丈夫把淫妇掐死在钟楼里。

银幕上的玛丽莲9( 电影《愿嫁金龟婿》剧照 )

大概玛丽莲是为了摆脱花瓶困局,调和美丽性感的身体和演技实力、艺术价值之间的矛盾,才苦心争取了这个角色。但实际上这部电影对于那个严肃主题的探讨,远远没有玛丽莲·梦露多年苦心钻研的演技来得有分量。在当时能意识到这点的人屈指可数,庆幸的是如《纽约客》撰稿人宝林·凯尔便已经在自己对于影片本身的温和叫骂中,隐隐透出对玛丽莲的赞许肯定。他说:“这算不上什么好电影。华而不实,俗不可耐……不过这部电影展现出玛丽莲那种下贱而又令人作呕的潜力,搂搂抱抱幼稚得像个孩子,性变态。”

很快梦露又在为《绅士爱美人》紧张忙碌。这一次玛丽莲是和简·拉塞尔同台演一对舞台姐妹花,片头字幕上简在玛丽莲之前,简的片酬是40万美元,而玛丽莲的片酬只有1.125万美元(那时玛丽莲的周薪已经达到1250美元,而这部电影用时9周),甚至电影后台简有自己的独立化妆间,而玛丽莲没有,但是,玛丽莲·梦露才真在扮演那位与绅士恋战的美人!

银幕上的玛丽莲10( 电影《愿嫁金龟婿》剧照 )

玛丽莲·梦露把一个物质追求明确实际,但不失情感纯真的女孩塑造得天衣无缝。她不仅完成了角色,甚至和年长她5岁的简·拉塞尔成为相当亲密的朋友。这部电影对梦露至关重要,仅《钻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那一首歌足以使得玛丽莲·梦露一炮而红,何况那不仅是一首简单的电影歌曲,影片里的这段音乐场景宏大无比,动用了整个男声合唱团作为陪衬,大量的铺张曼延的粉红,将舞台装点得极致女性化也极致绚烂,而这首歌本身或者说更似一篇对传统价值观念充满挑衅意味的檄言,正如《花花公子》创刊人休·赫夫纳所评述的那样:“50年代显然是政治颓废和性堕落的时期,同时人们的价值观悄然生变,玛丽莲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没有什么比轰动的票房更印证人们对于玛丽莲的狂热,全国上映的首轮就有1200万美元的票房收入,显然玛丽莲在这部电影里仍旧悉心经营着她的梦露步和一眨一眨无辜的眼睛,但正如梦露传记作者唐纳德·斯波特所说的:“她的性感形象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让人恶心,也不再让人看得目瞪口呆,观众们并不觉得肮脏,也不令人尴尬,这个新形象完全可人,连玛丽莲本人也乐在其中。”

银幕上的玛丽莲11( 1957年7月,玛丽莲·梦露在即将建成的纽约时代华纳大厦 )

玛丽莲终于感到自己出名了,每次当她看到自己巨大的头像海报在高速路上一闪而过,都欣喜到想要流眼泪,但她也深知好莱坞天堂地狱之间的一线之遥,而她想到达的高度远不止于此。

《愿嫁金龟婿》是《绅士爱美人》的继续,依旧是那纯洁无辜的被逼着长大的小女孩形象,但这个穿着制服的近视眼小姐形象,把梦露的喜剧天赋发挥到更高的水平。无论是稍微迟钝的谈情说爱,还是楼梯上脱衣或者头撞墙上,玛丽莲的笨拙总是惹人同情的,她的物质欲望是合情合理的,尤其会使人们对那美丽脸孔和迷人身体的倾慕有增无减。

银幕上的玛丽莲12

多面的性感

梦露想展示给摄影机的却只有更多。当时有个叫《不归河》的西部片找到她,故事背景是美国西北部的淘金热,梦露要扮演的是一位靠卖唱为生的酒吧女,她的男朋友哈利通过赌博骗到一座金矿,他们要抓紧时间到上游城市里去注册金矿,很快梦露饰演的酒吧女就识得了哈利不过是个贪得无厌而自我中心的卑鄙小人,而激流中将他们救起又被哈利谋害的单身父亲却是有担当有原则的硬汉,于是她爱憎分明地重新对自己的生活做出安排。

银幕上的玛丽莲13( 1954年2月16日,梦露抵达韩国进行为期4天的劳军活动,受到10万美军疯狂的欢迎 )

玛丽莲·梦露非常少拒绝角色,但这一次她真的拒绝了《不归河》制片人的盛情邀约,因为她觉得西部片并不合适自己的形象。但当听了角色将唱的四首歌曲时,她却回心转意地接下了角色。这显然是准确的判断,至今那首《不归河》(River of No Return)仍是玛丽莲传唱最广的代表作之一。

这部电影里的梦露脱离了孩子气,甚至在展现柔情似水之外,还另有一番铮铮傲骨,影片外景在加拿大境内洛基山脉的班夫温泉和阿尔伯达贾斯伯两个国家森林公园拍摄,彩色宽银幕,并且是以3D的形式放映,梦露的性感确实从未呈现得如此多面立体。

这部半推半就的西部片倒是激发了梦露自己和电影公司之间的斗志,她先是拒绝了后来公司给她安排的《穿粉红紧身衣的女郎》,这在合约演员中非常罕见,开创了制片厂合约演员过审剧本的先河,当看了剧本果然还是那种丰腴秘书之类的陈词滥调,索性就由着性子辞演了整部电影,就此公开对峙了一直以来都对她成见颇深的达里尔·扎努克(福克斯制片厂的总裁)。

这场斗争很快以扎努克服软告终,或者说,这个精明的犹太商人看重的是玛丽莲身上的油水远远不止如此。当然这是绝对的明智。很快福克斯安排玛丽莲参演了满是星光宽银幕立体声的大型彩色音乐片《轻歌曼舞好营生》,扎努克清楚,玛丽莲·梦露才是让影迷蜂拥而至电影院的最好由头。而关于那部电影,最该说的只有玛丽莲穿了一条白色的紧身白纱裙,透明到可以看出皮肤的颜色,上面点缀着刺绣贴花和宝石,裙子的衩一直开到髋部,头上是晶莹闪耀的王冠,装饰着白色的羽毛,就是那种只有玛丽莲·梦露可以驾驭的裙子。

裙裾翻飞的当代爱神

接下来的《七年之痒》,只要提起排在纽约地铁站入口处那张梦露裙裾翻飞的照片就该足以说明一切。确切的故事情节是梦露扮演的“那个女孩”是因为怕热而与结婚七年且妻儿远去度假的男主人公相识,“飞裙子”一幕是他们一块看电影散场以后,梦露跑去享受地铁口的清风时的一段小插曲,却成为百年影史上的经典一幕。当时梦露身穿一条特拉维拉设计的淡色低开领系带连衣裙,她嬉笑着去按住裙子,那举止极致妖娆,却也留几分类似是孩童,美丽脸孔写满难掩的欢愉,就像是真在享受来自裙底的清风,当然,男人们大可以不只想这么简单。

那一幕拍在电影开机的第15天,也就是1954年的9月15日,凌晨1点。导演比利·怀尔德也仿佛迫不及待地把这个镜头安排在外景戏的第一场,据他自己说当时剧组为谁去掀开那个出风口争得大打出手。值得一提的是,即便那是凌晨,但围观梦露的影迷仍旧人数众多,最要命的是梦露的第二任丈夫乔·迪马吉奥也在观众之列。“乔的脸色像是死人一样难看。考虑风化问题,梦露已经穿了两件内裤,但坦率说我能从薄薄两件内裤看过去一览无余,为梦露说句公道话吧,她在更衣室里是绝对想不到弧光灯打过去是多么厉害。”导演比利·怀尔德说。

众所周知的是这一幕终使梦露成为闪闪发光的当代爱神,而拍摄当晚梦露被乔穷追猛打,恐怕便知之者甚少。梦露说自己患流感需要卧床休息,一口气请假4天,连制片厂老板达里尔也亲自给比利·怀尔德写了条子,表达自己对梦露的个人生活状况深表不安。

令人赞叹的是即便如此梦露完美地进入了角色,她把“那位姑娘”演得淋漓尽致,大部分时间梦露还是穿白色,偶尔也穿淡粉色的短裤套装,充满少女的纯情和天真,尤其是当她用那惊人曼妙的身体专心地把薯片蘸了杯子里的香槟再放进嘴里,没有人能不对她放下心防,而且她表示自己知道男人对她的想法,甚至拿这回事开起玩笑,但最后取笑的不是男人而是她自己,这一切都像个不谙世事的洋娃娃,如此无伤。“那位姑娘”就是“那位姑娘”的性感身体本身,而这身体之中不包含任何主体性欲望,甚至去除了任何世俗偏见,无遮无拦,极纯粹且极简单,尽管银幕上的梦露同样是那个能够唤起阉割恐惧的女性身体,但电影将她呈现为一个安全的、令人愉悦的恋物对象(Fetish),甚至是一尘不染,犹如对观众打开了最深广的幻想投注空间。

福克斯的宣传团队把那张梦露裙裾纷飞的照片放大成一张52英尺高的大型宣传画,影片公映的那天,这个高大的形象就矗立在时代广场的勒夫国家剧院前面。这部电影给福克斯回报颇丰,算上因为梦露片场迟到拖沓导致的100万美元追加,整部影片制作成本不过400万美元出头,而单票房电影收入达到1200万美元。《村音》这么写道:“梦露一出场就能抓住观众,她不在场上的时候,观众就焦急等待,内心呼喊,怎么还不出来?”

比利·怀尔德不否认梦露是杰出的演员,“她知道笑点在哪里。她知道。当你在大银幕上看到时,你会发现她太令人惊讶了,能量就那么放射出来,而且不管你信不信”。

但他仍要用“优雅的粗俗”这样充满矛盾的词语对玛丽莲·梦露加以概括,就像是他总在惊叹梦露的同时,也惊叹自己如何能完全放弃尊严地等待梦露到场,一整天,甚或三整天。“有一次是召集了300个临时演员,男主角也早早就到了,那天特殊,要求梦露小姐9点到,她也答应了,我们盼着她能午饭后出现,但她出现时已经下午17点,而且非常无辜地站在那里说:对不起,我在来制片厂的路上迷路了。”

伟大的喜剧和永远的甜甜

作为好莱坞最重要的犹太人之一,好莱坞黄金时代最伟大的导演、编剧、制作人之一,两度奥斯卡最佳导演获得者(21次入围,其中8次是最佳导演奖),好莱坞公认的台词大师,比利·怀尔德自己也只能用“发疯”来形容和梦露在一起工作的感受。“确实有那种时候,至少经历过五六次,我不断得告诉我自己,嘿,我不会娶她对吧?然后回家,不吃晚饭,吃上一片安眠药,起床一切继续。”

尽可以想象这位最善于用愉悦包装愤世嫉俗的好莱坞天才内心该是如何看待这位女士,当阿瑟·米勒四处放言说怀尔德“剥削”了自己妻子(梦露)时,怀尔德毫不犹豫地称其为白痴,至于被追问其那张著名的“吻耳”的照片时,话语中便露出丝丝得意:“哦,可能在说给他们多看点儿你的个性,或者是给他们多看点你的胸,也或在说,少给他们看点胸。我总是和她穿插表演着这些小玩意儿,也许只是我和她之间做的一些事,不关别人事。”

因此那些“再不合作”倒更像是“疯话”。《七年之痒》到《热情似火》,梦露解决了自己和乔的婚姻问题,并且与阿瑟·米勒开始了以仰慕为中心的爱情关系,怀尔德承认,到《热情似火》时的梦露,工作起来比上一部影片顺畅许多。

当然这样的处境不可避免,比如怀尔德甚至已经把“是我,甜甜!”贴在门上,把“波本在哪儿?”贴在抽屉里,但开机一喊,梦露脱口而出:“是甜甜,我!”或者,根本就开错了抽屉,差不多50条之后,怀尔德把梦露叫到一边,说:“别放在心上。”梦露眨巴着眼睛说:“别把什么放在心上?”接着当然就有第51条,然后是52条。

但当怀尔德把三页的台词递给梦露并且要抢着在落日一瞬拍完时,玛丽莲也可以说得丝毫不差,平滑顺畅地完成整场戏,并且那些美妙的抑扬顿挫听得怀尔德自己也跟着要飘飘然起来。

《热情似火》是一部异装、黑帮、爱情等类型杂糅的喜剧,故事背景是上世纪20年代禁酒令时期,相比《七年之痒》结构更为复杂,情节也更是癫狂,但用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的话加以概括:“这部电影只跟性有关,却伪装成一部关于犯罪和贪婪的电影。”

而伪装中却集比利·怀尔德精雕细琢手艺之大成。性爱场面无疑是重中之重,怀尔德曾回忆道,因自己绝不想要平庸的货色,焦虑到每每半夜醒来,盘算这样不好,那样也是预料得到的,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想到:“我要做的是柯蒂斯要假装阳痿!然后由梦露来提议做爱。是被玛丽莲·梦露征服、被她搞,一定会更好!”

那确实是扣人心弦的一场,假扮成壳牌先生的乔(托尼·柯蒂斯饰)向梦露倾诉自己因为失去了初恋而再无法对女人产生反应:“试了挂满铃铛的爪哇跳舞女郎,所有大夫,试了他妈所有东西,都不管用。”甜甜(梦露)说:“我可以试试吗?”于是深深吻下去。

“乔当然知道自己腿上正在发生的事情,随着那东西抬起来,他的腿也抬了起来。梦露问他,感觉如何?乔还是要嘴硬说不知道。他的腿再抬起来了,梦露就认真说,让我再试一次,就再试一次。然后我们看不到他们了,而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妙极了,腿成了关键。”比利·怀尔德阐述这场戏时总是志得意满。

当然作为一部伟大的喜剧,《热情似火》里的奇思妙想不止于此。当梦露和柯蒂斯在游艇上燃起染着英雄主义色彩的熊熊爱火时,这对逃命乐手形成的平行关系中的另外一线杰克·莱蒙却和布朗一丝不苟地跳着探戈,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交换着口里衔着的玫瑰,布朗结婚又离婚再又迫不及待投入新的婚姻,就像每个喜新厌旧的男人,而杰克也正如最世俗的女性态度,正准备为了抚养费搞定这段婚姻。至此,高雅喜剧和滑稽喜剧会聚一堂,显然怀尔德是有意设计出这莎士比亚式的复式结构,有意使得人物不由自主地在英雄和小丑之间不断切换。

不得不说的是当一个谎言紧接另一个谎言,男扮女装、伪装身份、伪装富有,诸如此类的戏剧(喜剧)元素铺张到极致的时候,导演好像才回过神儿又想起黑手党追杀的那回事,刚好又拉他们出场捅爆了真相,布朗于是说出了电影史上最好的剧终对白,仅仅用三个字就把现实之万劫不复化作递到观众嘴里的一颗蜜糖。这里还要借用罗杰·伊伯特的说法复述这句妙语:“如果你已经看过电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如果没有看过,那你真应该从他嘴里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梦露语录

◆ 我很早就懂得远离麻烦的最好方式是不抱怨和索求任何。

◆ 身体就是用来被看的,而不是被遮掩的。

◆ 也不是我什么都没有穿,我身上有收音机的电波。

◆ 我不介意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只要我能作为个女人存在其中。

◆ 人们有个习惯,与其说他们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不如说他们是把我当做镜子来看待,他们没有看到我,他们看到的是自己淫荡的念头,而当他们继而指责我的淫荡时,也就给自己戴上了清白的面具。

◆ 我不知道谁发明了高跟鞋,但所有女人都欠他的。

◆ 问题就在这里,性感符号成了个事。但如果我一定要成为什么的象征,我宁愿它是性而不是其他什么,实际上大部分事儿我们都定好符号了,不是吗?

◆ 每个人都在嘲笑我,我恨透了这些。大胸,大屁股,好像多大事儿似的,难道我不能成为别的什么吗?上帝,我可以性感多久呢?

◆ 结婚前,一个女孩为拥有她的爱人而和他做爱。结婚后,她不得不为留住他而和他做爱。

◆ 我注意到……男人们通常不理睬已婚女子,却对她们十分尊重,但千万不用得意于诸如此类的好声望,男人们习惯尊重任何使他们厌烦的事物。

◆ 女人总觉得性趣应由男性的刺激开始。但真正的恋人是,那个人可以只摸摸你的头,微笑看着你的眼睛,或只凝视前方,而这一切都会让你感到战栗。

◆ 那些认为女人过去的情史会有损他们之间的爱恋的男人,通常是愚蠢和软弱的。每一次爱情关系里,女人都可以带给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一份崭新而完整的爱情。

◆ 请别把我当个玩笑。

◆ 我经常幻想成为一名家庭主妇……我想我是一个幻想狂。

◆ 自己过得不快乐,好过与他人在一起不快乐。

◆ 一个聪明的女孩懂得去问但不轻易去爱,愿意倾听但不至于相信,她能够放弃——在被放弃之前。

◆ 我自私,缺乏耐心,没有安全感,我经常犯错,甚至野性难驯,但如果你不能包容我最差的一面,那么你也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 我不得不要打败自己的内心去演那些笨女孩,问些愚蠢的问题。我到底应该怎样去做——才能看上去聪明些?

◆ 有事业是件好事,但你不能靠它熬过漫漫寒夜。

◆ 我始终活在自己的时间里,所以没法准时。

◆ 我总会迟于赴约……有时甚至晚上两个小时。我极力试图改变,但是使我迟到的事情总是令我无比愉悦或无法抗拒。

◆ 创造性伴随人性而来,作为一个人存在,你就能感受它,经历它。

◆ 当作为个体对峙电影公司的时候,个体肯定是弱势的,公司是为了老板运作一切,个人必须服从地低下头。艺术家什么都不是,这真是个悲剧。

◆ 我认为,成名意味着你的弱点也被夸大其词了

◆ 如果我遵守了一切规则,那我什么都不是。

◆ 我喜欢做的事情总无法通过审查。

◆ 在好莱坞,人们付1000美元索取你一个吻,却只愿付50美分换你的灵魂。

◆ 我不太在乎赚钱。我只是希望光芒四射。

◆ 我的幻觉和成为好演员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自己有多么三流,可以感到自己天赋的匮乏,就像是穿着廉价粗俗的内衣。但是,上帝,我有多么渴望去学习,去改变,去进步。

◆ 有些人的确不友好。如果我说我想要成为一名女演员,他们就盯着我的身体,我说我想有所特长,学习自己的手艺,他们就哈哈笑起来,无论如何他们并不◆ 指望我严肃于自己的工作。

◆ 我常常在几个小时的宴会上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那些我的电影偶像们是如何变成无趣又渺小的人。

◆ 作为契诃夫的学生,关于表演我学到更多。我学到了心理学,历史学,以及礼貌的艺术——品位。

◆ 表演变得重要。它是属于演员的艺术,不是属于导演,也不归制片人,或者是制片厂里的投资人。表演是一种转化的艺术,你进入了其他人的世界,这能够增长自我的人生和阅历,因此我一直热爱表演,并且真的愿意下工夫钻研它,和契诃夫学过表演之后,表演就不只是职业,他成为某种信仰。

◆ 我极力找寻自己,但困难重重。多数人穷尽终生也无法认识自己。但是我必须这样做。对我而言,认识自己的最好方式是寻找自己作为人的存在,证明自己是一位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