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时,努力所致乃乌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1997的一天,墨西哥城,烈日当头,一个穿着红色旧球鞋、高卷起衬衫袖子的男人费力地推着一大块冰,行进于大街小巷之中。男人是个瘦高个子,弓着腰,推着冰,手上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尤显吃力。街上的行人、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旧巴士,兀自行进,并不措意,偶尔有人懒懒投来一瞥,旋即又各自忙去。
大冰块所过之处,留下水迹或冰屑。推着推着,冰的体积逐渐缩小,男人渐渐推得轻松起来;再过一阵子,男人直起腰,可以腾出手来抽支烟,因为冰块已经可以用脚踢着走了,只是偶尔,在路过窨井盖和台阶之类有难度的地段时,才需要用手帮忙;再后来,冰块继续缩小,可以一脚踢到老远了;再后来,冰块小成了一个冰球,男人一边荡马路一边轻松踢着它走;最后,冰球变成了小小的晶莹的一粒,直至最终化成一小滩水,消失不见……
这是正在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举行的比利时艺术家弗朗西斯·阿利斯(Francis Alys)的展览“欺骗的故事”(A Story of Deception)的一个影像作品,题为《有时,努力所致乃乌有》(Sometimes making something leads to nothing)。
阿利斯1969年出生于比利时安特卫普,建筑师出身,1986年起移居墨西哥城,起先从事的是1985年墨西哥地震的重建工作,步入而立之年时,转入现代艺术领域,成为当代一位重要的艺术家,着眼于以寓言的手法来表现诸如国家边界、地方主义、全球主义、社区冲突、进步的利弊得失等政治与社会现实问题。
上述“乌有”之作,便是他讽刺“进步”概念的一个知名作品。“进步”,在我们这个时代,被视为一个“当然正确”的概念,可是在阿利斯的作品里,却不断揭示着“进步”的荒谬一面,揭示着他所钟爱的“最大的努力,最小的结果”(Maximum effort,minimum result)的主题。
在1999年的影像作品《排练Ⅰ》(RehearsalⅠ)中,美墨边境,破烂的村子,黄土、烟尘、旧车、破屋、荒草、被丢弃在路旁的汽车垫、突兀地支着的电线杆。在车内播放的嘈杂的铜管乐背景中,一辆红色的大众小汽车努力往山坡顶上冲;谁知音乐停了,于是车子也停在坡上;接着,演奏者开始调音、闲聊、争论,于是车子有如泄了气一般,蹒跚倒退下坡。铜管乐队排练的声音亦充当小汽车行动的指挥:对应着混乱的铜管乐再响、再停、再乱,小汽车再冲、再停、再退,不知疲倦,周而复始。小山坡上时有烟尘翻滚,附带村子里狗吠之声。——阿利斯说,这个《排练Ⅰ》,是在比喻这些年来拉美社会的“经济发展”与“进步”:混乱、无效,通过巨大的集体行动,取得的是微不足道的结果。
“乌有”与《排练Ⅰ》尚属小作品,而在2002年4月11日的大手笔《信仰移山》(When Faith Moves Mountains)中,经过阿利斯前期的百般努力,500名志愿者被组织到秘鲁首都利马郊外Ventanilla区的一座沙丘脚下,排成一队,每人发一把铁锹,把脚下的沙子一点一点往前铲,黄沙阵阵,直升机盘旋,烟尘四起,苍苍茫茫,500人的一条长线,浩浩荡荡,一分分推进,最终把绵延1600英尺的沙堆往前推进了4英寸,欢庆成功。
阿利斯说,有时,努力做什么,却什么也没做成;而有时,不做什么,却做成了什么。在这些“讽刺着努力与结果之间荒谬而不成比例的关系”的作品边上,滚动着杜鲁门总统1949年就职演说的字幕:“我们必须开始实施一项大胆的新计划,使我们的科学发展和工业进步成果造福于不发达地区的进步和发展……”
什么叫进步?我们需要进步吗?需要什么样的进步?得只争朝夕飞奔着追求进步吗?我们的方向是什么?方法是什么?来不及了吗?……成天说要争取发展、提高效率、追求速度,可是没有方向,或者方向错了,那么效率越高、速度越快,岂不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每一个被时代的列车裹挟而去,日日辛苦忙碌着,而又不明方向的人,看到阿利斯的展览,应该会心有戚戚。
(文 / 嘉禾) 有时乌有所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