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只蝴蝶都有它想去的地方

( 赵心绮 )

见到她之前，我在苏富比预览会上见过她的作品。她的第一只蝴蝶，是红宝石侧身蝴蝶，诞生在2007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创作。最近的那一只，是如玫瑰般绽开的红蝴蝶，出现在去年10月纽约佳士得举办的展览及晚宴上。彼时，杜邦家族的女主人劳伦·杜邦（Lauren Dupont）正式向纽约上流社会引荐这名中国设计师。最为知名的一只蝴蝶，是创作于2009年的皇家蝴蝶胸针，已被美国史密森尼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永久收藏，是该馆历史上首度收藏的华人珠宝设计师作品。

“史密森尼博物馆馆长看到那只蝴蝶说：‘你的蝴蝶真胖。’是的，它需要节食，可这就是我要的蝴蝶。”赵心绮（Cindy Chao）对本刊记者说，“蝴蝶有1000万种颜色，一只蝴蝶上可能就有30种颜色。可胸针的体积太小，单面满足不了我对颜色呈现的要求，我就将它做成了双面，是360度的。我每年都会做一只蝴蝶，但这只皇家蝴蝶一直没法被取代。到现在，我还没法忘记完成的那个时刻——我做了精准的18个月。时间很长吗？要完成一个作品，18个月不算什么。”

相较作品的绚丽，设计师显得低调，还有一点神秘。她生于台湾，有一个当建筑师的祖父、一个做雕塑家的父亲和一个拒绝她追随父辈足迹的女强人母亲——正是她，让赵心绮走上了珠宝设计师的道路。她极少见媒体，甚至极少见客户，她叫同事为客户拍照，以此了解对方的长相与风格。与她接触中，会发现她像一个矛盾体：说起话来非常快，创作起来却非常慢；作品色彩纷呈，衣柜里却只有黑白两色；作为一个珠宝设计师，她不爱戴珠宝。

“我本身不是一个偏爱珠宝的人，我的喜好和热情是创作，只是用了有价的宝石来作为创作的材质。我现在很感谢我的母亲，珠宝设计可发挥的空间其实更大。”赵心绮说，“做建筑，可能受区域和地形的限制；做雕刻，可能受到材质的限制。可是做珠宝设计，可以运用全世界的昂贵宝石，适用各种人种和各个区域。”

2004年，Cindy Chao工作室成立，坚持定制珠宝的高端路线，不走门市，不做量产。在创作上，赵心绮拒绝制式的机械化，而是回到19世纪以来的蜡雕工艺。在工作室成立的头两年，她几乎是沉寂的。“2006到2007年是我人生的黑暗期。我不太跟人互动，一直在埋头研究镶工和技艺，很多人说那是我的空白时期，但那段时间，其实是最忙碌的。我的风格变得鲜明是在2007年，这不会是一夜间发生。”赵心绮说。

( 微醺胸针 )

这一年，赵心绮以新锐设计师的身份，出现在纽约佳士得的拍卖会上，作品是冬季系列中的黑白经典手环和项链。这距离她成立品牌不到3年的时间。此后，人们在更多的拍卖会上看到这位年轻设计师的作品。2009年，迪拜佳士得收藏了她的两件作品：中国舞旦耳环和金钻城堡戒指。2010年，在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她的“Solstice夏至手环”以超过底价3倍的价格拍出。“许多人看见我，以为我是设计师的助理，他们没想到设计师这么年轻。人的心理并不一定与实际年龄同步增长，你可能还很年轻，却已经有了很多历练。”赵心绮对本刊记者说。

30多岁年纪，作为设计师的赵心绮已经成绩斐然了：她的作品在全球知名的拍卖行拍卖，被全美最大的博物馆收藏，在世界各地展出，上流社会的客人排着队要求订购她的作品。如此这些，是许多设计师一生的目标，而她只用了短短几年。“在2004年成立工作室之前，我的最大心愿是：有生之年，有一件作品可以在佳士得被拍卖。被博物馆收藏，这不在我的梦想预期之内。自己的作品可以跟凡高等艺术大师一起被陈列，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开启了这个章程，身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很骄傲。”赵心绮说。

( 尾戒系列 )

“我想突破一些观点。很多中国设计师喜欢用东方图腾来表现中国特色，但要传达东西交流，不一定要通过图腾，而是通过态度。中国人做事情，在精细度上比西方人更用心。我的作品呈现在西方客人面前的时候，他们赞叹，并不是因为作品里有东方图腾，而是因为其中细节的精致。他们能欣赏中国人对精细度的严谨，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做事情的态度。”赵心绮对本刊说。■

“孤独侵蚀人心，却让作品达到顶峰”

( 皇家蝴蝶胸针 现藏于美国史密森尼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中。蝴蝶胸针采用不对称的360度立体设计理念，环绕镶嵌2318颗宝石，一体成形，找不到任何接缝处。在宝石鉴定灯下，2318颗宝石每一颗都散发出缤纷的荧光反应，难得一见。 )

—专访珠宝设计师赵心绮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跨界思维影响，譬如那只祖母绿宝石戒指，像一个迷你的高迪建筑，这与你的家承是否有关系？

( 四季系列：树枝手环 相较于高级定制的Black Label Master-piece，White Label更像成衣系列。树枝手环来自White Label四季系列，在纽约Bergdorf Goodman等高端百货销售。据称该系列甫一推出，便被约旦王后相中。 )

赵心绮：我的外祖父是一名建筑师，他改变了我的思考方式。建筑是360度的形式，在他那个年代，没有电脑，绘图都是手绘，这在无形中给了我影响。看到一个东西，我会在脑海中旋转它，考虑360度的结构。举例说，那只祖母绿宝石戒指，我看到宝石的时候，不是单面看它，而是穿透它看到多个层次。我会考虑蜡雕完成后，能不能镶嵌。珠宝是微型的建筑物和艺术品，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包装，看的人会了解它的结构和微妙性，会发现它其实是运用建筑的概念去做的。

三联生活周刊：再比如光的作用。在皇家蝴蝶胸针和“夏至”手镯等作品里，角度不同，看到的火光也不一样。作为珠宝设计师，你是否也像建筑师一样，设计时考虑到光的运用？

( 长叶耳环 )

赵心绮：外祖父给我的一个概念是，所有建筑物都基于光线的来源。在设计的时候，我也会遇到这个问题。看到一块石头，我会先将它放在不同的光线下观看，一定要让宝石呈现出最佳的光感。

三联生活周刊：设计时，你先考虑的是什么，材质本身，还是形状与构图？

( 粉红钻花戒 )

赵心绮：还是材质本身。我会考虑到作品的收藏价值。珠宝是可以世代传承的东西，它本身的价值不应该被忽视，所以我一般选择贵重宝石，而很少用到半宝石，选择比较稀有的品种，不论是在品质、质地还是克拉数上。但情形往往是这样，找到一个石头以后，经常要等上两三年，我才会有灵感。珠宝其实不是一个奢侈品的概念，而是一个可以传承的微型艺术品，它需要时间酝酿，需要工艺达到最好的状态。这背后有很多努力。我希望把这个观念融入作品，让更多收藏家改变固有观念。

三联生活周刊：据称，直到现在，你在绘图的时候，依然拒绝使用电脑。

( 7月26日，在北京银泰中心举办的品牌2011 Masterpiece珠宝艺术展上，赵心绮与美国女星萨拉·帕克合影 )

赵心绮：是的。到现在，我们还不用电脑绘图。不错，电脑高科技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有些东西不可以视而不见，那就是人的触觉。你在创作时候的手感，你花费的时间和心血，艺术品因为这种触觉中的不完美而变得完美。电脑做的东西很对称、完美、精确，但没有人的手感，失去了不完美的那块，反而失去了情感。手制的东西也许没有机器做得那么完美，但却是最漂亮的。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看到，与许多设计师不同的是，你很少与外界互动，这是出于个性原因还是其他？创作时，你处于怎样的状态？

( 四季藤蔓耳环 )

赵心绮：我没办法转换自己的角色。像我不喜欢面对媒体，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在媒体工作的人，而是因为，你们看到的我，并不是最真实的我。我在工作时不是这个样子。艺术创作者最漂亮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作品，所以我希望把时间全部放在作品上，奉献给鉴赏它的人。对我而言，现在接受你的采访，是在工作，而当我着手创作，不是在工作，而是处于放松的状态。我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很丰富，把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借助双手呈现出来，那个时刻我很享受，尽管那个时刻与外界隔绝。

三联生活周刊：与外界隔离的孤独状态会否让你感到不安、恐惧？

( 63克拉祖母绿耳环 )

赵心绮：曾经会。孤独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一个好的艺术创作者，要耐得住寂寞。因为大部分时候，你是在跟自己相处，没法跟人对话，没法从别人那里得到信息，告诉你想做的是什么。你只能跟自己对话，去想这个东西该怎么调整、怎么转折。孤独会侵蚀一个人的心，但只有处于孤独的状态，才会让艺术创作者的作品达到顶峰。凡高是我最爱的画家，在阿姆斯特丹，我看了他各个时期的作品。他的作品，不论题材怎么改变，画工怎么进步，那种冷冽的孤独一直存在。一个伟大的、成功的艺术创作者，就该像他那样，不需要通过任何语言，就可以让观看者看到你要传达的信息。

三联生活周刊：珠宝设计与纯艺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涉及定制者，他们的意见并不永远和设计师一致。艺术与商业出现冲突时，你如何取舍？

( 夏至手环 香港苏富比今年的春拍作品。“夏至手环”是Cindy Chao知名的四季系列中春夏款首推手环。手环以一颗7.02克拉的椭圆黄钻为创作核心，作品镶嵌5170颗彩色钻石，超过30种色调，总重达124克拉。 )

赵心绮：这几年我比较强势。我曾经试过按照客人订单的要求去做，出来的结果是，那已经不是我的作品，而是客人在借助我的手呈现。所以，现在我不太直接见客户，而是让同事给他们拍照。透过我的眼睛，告诉他们，应该拥有一件怎样的珠宝。我不希望他们带走的东西，与其他藏品一样。是的，这种方式很独特，也很孤独。从商业上考虑，这绝对不是一个赢得受众的方式，但从一个艺术创作者的角度来讲，只有这样才会让你与众不同。■

( 建筑系列： 祖母绿戒指“祖母绿之城” 以西班牙建筑师高迪为灵感来源。作品中没有直线，而是以动感的弧度曲线，将微型建筑塑造成有机纵合体。戒指镶嵌枕形切割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重达44克拉。 )

（文 / 何潇） 珠宝蝴蝶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