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林·格雷的后现代画像
作者:何潇( 汤米·格兰弗斯最新一季时装系列,灵感来自王尔德名作《道林·格雷的画像》 )
汤米·格兰弗斯(Tommy Granfors)拥有双重身份。白天,他穿上商务套装,走进斯德哥尔摩的H&M办公室,一本正经,开始工作。他的职位是视觉陈列师,这意味着他不仅要懂得将店铺陈列做得漂亮,也要懂得与数字打交道、了解预算,并在销售额下降时告诉团队,向哪个方向改进才能扭转颓势。“典型的商务人士。”汤米·格兰弗斯这样形容自己。但在每天的工作结束后,这一切会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变。在夜里,他的身份是同名品牌Tommy Granfors 的设计师——这是一个风格前卫的设计师品牌,与大众流行的H&M完全南辕北辙。“我就像变身了一样,富于创造性——这才是内心的我,非常不受束缚,与白天办公室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不错,这种‘变身’是困难的,但我喜欢这种矛盾,就像是个性的两面,截然不同。”汤米·格兰弗斯对我说。
很难将眼前这个瘦削的北欧青年与H&M办公室里那个正襟危坐的白领联系起来——他看起来太过时髦,是一个标准的“时装精”才会有的样子。汤米·格兰弗斯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一件灰色的小西装,不规则的剪裁设计,很费了些功夫;一条轮廓肥大但颇具线条感的裤子,令人想起川久保玲某一季的女装。“川久保玲是我最喜欢的设计师,她给我的最大启示是,衣服要适合人体,而不该是人体去适合衣服。”汤米·格兰弗斯对我说。在不久前结束的斯德哥尔摩时装周上,汤米·格兰弗斯带着他2009年成立的同名品牌首次亮相,便成为入围最佳新人奖Rookie的最后五人之一。“他们将我们提名为最佳品牌的唯一原因是,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品牌。”汤米·格兰弗斯告诉我,大奖的最终结果将在今年8月尘埃落定,“如果最后胜了,要办一场巨大的服装秀”。
他站在衣柜前,向我展示他的最新设计,并告诉我说,这一季的设计源自王尔德的名作《道林·格雷的画像》。在小说里,王尔德将这个叫格雷的美少年描绘成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为了“美”,他放弃了一切。汤米·格兰弗斯似乎并不想在设计里重复这个被叙述了无数遍的故事。“我设计时想的是,王尔德是怎么穿衣的。还有就是,道林·格雷如果是个女人,她会穿成什么模样。”
他试图在设计里取消性别的概念:“所有衣服男女都可以穿。这也是我买衣服的方式。在挑选一件衣服的时候,我从来也不会考虑这是男装还是女装,我所关心的是,它是不是合适我的身材。这也是我打算在设计里做的。我希望看到服装的人——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会说‘我喜欢它’——而不是去考虑这究竟是男装还是女装。这才是现代设计的方式。”
“后现代”或许是一个更适合他设计的词。在这个以美少年格雷的故事为灵感来源的系列里,充溢着与“后现代”相关的各种关键词:含混与模糊——穿着者是不分性别的;解构——这是就剪裁方式而言;开放性——汤米·格兰弗斯告诉我,每一件衣服,可穿着方式都不止一个。一条使用双腰带设计的长裤,可以穿成高腰,也可以穿成低腰;一件皮草,可以穿成大衣,也可以当做披肩;一件看着像西式斗篷的小上衣,同时也是一件从和服改良而来的衬衫。“你看着它们可能觉得非常现代,但是实际是从古典来的。我很喜欢日本设计师的那种方式,做的是传统,但总有极为摩登的东西出现。这也是我喜欢服装的原因,选择一个老式东西,在上面做改良,会有新生长。”汤米·格兰弗斯对我说。
( 汤米·格兰弗斯 )
在去年一场名为“探索·时尚·新身份”的时尚展里,我见到了瑞典新浪潮一代许多设计师的作品。有些设计感颇佳,有些则十分乏味。这与瑞典的时尚大环境有很大关联。在瑞典,真正意义上的时尚体系是在近二三十年发展起来的,这不到1/3世纪的时间显然不足以让一切颠覆。“在瑞典人那里,时尚很多时候不是关于‘创造’,而是关于‘追随’的,通常情况下,他们追随的是巴黎时装屋的标准。”设计师格兰·桑德伯格(G?ran Sundberg)在这次展览里说。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这个从东方获取灵感的瑞典设计师亮相斯德哥尔摩时装周时,众多瑞典评委感到了新奇。“这在瑞典非常罕见。瑞典传统的设计师总是关注极简主义和是否实穿。而在新一代里,很多人受到的影响都来自伦敦或纽约,没有多少人受到亚洲的影响。所以当我把这些拿到斯德哥尔摩时装周的时候,许多人感到惊讶——它既不是瑞典的,也不是欧洲的。也许瑞典传统会在潜意识里影响我,譬如设计时我总是会想到‘这衣服是要可穿的’。但我把这一点做得很隐蔽。此外就全是突破了。”汤米·格兰弗斯对我说,“但我想震惊是件好事,你能看到人们的反应,不管是好还是坏。Tommy Granfors跟H&M不一样,并非对每个人都适合,也不是为了取悦传统的瑞典消费者。”
在一年多之前,汤米·格兰弗斯认识了现在的搭档安德烈·佩雷斯(Andre Perez)。尽管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这对搭档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我们正式开始合作是在1月,一切都得在一个月内完成——时装秀、时装册的拍摄,与其他人会面……我们进展得非常快。当然我们也经历了很多起伏,但还是在继续往前走。如果有共同的目标,一切就会变得很自然。”汤米·格兰弗斯说。
在安德烈·佩雷斯的影响下,汤米·格兰弗斯决定来中国走一趟,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亚洲。“我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周围的人告诉我说,可以在这里开始。这里很多样。像我们一样,它也是新的。人们需要体验,我们或许可以成为第一个打破‘瑞典设计等于实穿加极简主义’成见的品牌。”安德烈·佩雷斯告诉我。“我觉得真正有启发性的东西在亚洲,它是新鲜的,又具有历史感——亚洲的那些古代服装,不论是剪裁还是花样,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比如中国的服装,款式虽然很简单,剪裁细节却是很繁复的,对于欧洲人启发性尤其大。这也是为什么我把眼光放在亚洲的原因,一切都在这里发生。”汤米·格兰弗斯说。
人们不太了解的是,在以家居设计闻名的瑞典,对先锋时尚的接受度却是有限的。瑞典的时尚策展人玛丽亚·本·萨德(Maria Ben Saad)在过去一次采访中告诉我:“这与瑞典人的消费心理有关,他们可能会在家居上做一些花费,却不会花太多钱在衣服上。”而这些先锋独立设计师的衣服从来也不便宜。“瑞典人是很实际的。看到前卫的时装设计,他们可能会说:‘啊,这很可爱。’但他们不会真正买下来穿。亚洲人挑它,可能因为是情绪使然,是出于感觉。瑞典人买一件衣服,可能是因为‘它可以与其他东西搭配’。在瑞典,大家更愿意接受的方式是实穿的,他们想要价格合适。我的东西与那些不一样,可以让他们看到一些新方式。”汤米·格兰弗斯对我说。
尽管有了自己的品牌,在时装周上崭露头角,并在斯德哥尔摩各大时装精品店占据一席之地,汤米·格兰弗斯的全职身份依然是H&M的视觉陈列师。他将设计自己的品牌称为“爱好”。“白天,我处理H&M的工作;晚上,我做自己的设计。我现在做一个系列,大约需要2个月的时间。也许在将来,我会全职来做自己的品牌。有人问我是怎样下决心这么做的,因为这样的工作方式非常累,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但我好像别无选择,这是内心的东西,我的身体不受控制。这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对时尚的热情’。”
在Tommy Granfors最新一季的时装册上,写着川久保玲的一句话:“穿着者能感受到服装是否拥有自由的灵魂。”■
(文 / 何潇) 后现代画像